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电视上的广告琳琅满目,从头到脚无奇不有,为何独无书本的立锥之地?这一问又打着了作家的痛处:本来出书就苦不堪言,有时非但稿费没有着落,还要自愿勒紧裤带去“资助”出版,因此提起按分钟算帐的电视,怕是只能愤愤然在心里骂声“妈妈的”了。其实能免费上电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这倒并非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也不是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而是有法国《读书》杂志一九九三年一月号(第二○八期)上的调查报告为证。法国上电视的作家可谓多矣,但结果却往往使人啼笑皆非、不敢恭维。
一是上当受骗。去年十一月九日、即颁发龚古尔文学奖的当晚,法国电视一台举办关于该奖的节目,曾因小说《野蛮的婚礼》而获一九八五年龚古尔奖的作家亚恩·凯菲莱克作为佳宾应邀出席。作陪的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其中特别有一个叫马塞尔·法瑞的无名之辈,大概因为没有获奖而怨气冲天,写过一本名为《文学闹剧》的小册子,痛骂评委会成员是同性恋者和犹太人。在节目播出过程中,主持人为了产生轰动效应,时时打断凯菲莱克的谈话,却让法瑞大放厥词,把会场搞得乌烟瘴气。事后凯菲莱克连呼上当,表示要吸取教训:“我一向以为有机会在电视上谈谈书本总是好事,考虑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错误。决不能夹在糖果商人和歌女之间露面,去向那些对文学一窍不通的人谈论文学。”
二是备受嘲弄。四年前作家让·多梅松就为自己在虚荣心的驱使下常上电视感到后悔,但仍然禁不住诱惑,不该于去年十月十七日晚参加了法国电视二台举办的“两面派”节目。该节目以用词粗俗、提令人难堪的问题来引起蠢笑而著称。主持人不怀好意,用一连串诸如“您什么时候是个笨蛋”等不堪入耳的问题向他挑衅。多梅松身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面对广大电视观众不便发作,只能虎落平阳,忍气吞声,硬着头皮把微笑保持到节目结束。后来他抱怨“人家一定要我回答有损名誉或纯属可笑的问题,简直是把人格和思想都降到了尽可能低的程度”,接着又自我解嘲,表示今后要尽量少上电视:“我应该更加重视自己,从今以后要显得像个大作家。”
三是扮演小丑。以写“新新小说”而闻名的作家菲力普·索莱尔爱出风头,对电视台的邀请来者不拒。去年十月十九日晚,他参加了法国电视一台的节目《硬汉们哪里去了?》。为了充一个引人注目的“硬汉”,他竟然问道:“这儿有没有一个女人能在电视上谈谈她的性生活?”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质问一位腼腆的少女:“我猜想您有性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您在男女之间的性方面有什么发现?”语惊四座,全场为之哗然,与会者纷纷指责他是“一个庸俗的硬汉”,他只好红着脸低头抽烟,一声不吭。这次节目使他的小说《威尼斯的节日》的销量立刻下降,他的老同学雷诺·马提翁还在《费加罗报》上对他奚落了一番:“他还没有跳过法国的康康舞,还没有表示要参加吃热狗比赛,让我们向他的慎重致敬并耐心等待: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法国电视上当然也有一些严肃的文学节目,由作家来谈谈自己的作品往往有助于推销。但是法国《读书》杂志上的这篇名为《当电视使作家们堕落的时候》的调查报告指出,作品的销量归根结底取决于作家的形象和作品的质量。正如出版家奥利维埃·奥尔邦所说的那样:“收视率不是一切,让人笑不等于让人读书。”热衷于上电视的作家往往不分场合,在与文学毫不相干、本应回避的节目中抛头露面,不是用庸俗的笑声去取悦观众,便是过分吹嘘自己的作品,总之是“准备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实际上损害了作家本人及其作品的名声,这是对电视作用的“可悲的误解”。所以一些著名作家如于连·格拉克、勒内·夏尔和萨缪尔·贝克特等从未上过电视,对所有的邀请一概拒绝,这种不尚空谈的态度反而使人对他们的作品刮目相看。现在也有不少作家如让—菲力普·图森、米歇尔·利奥等从不进行与推销作品有关的任何活动,只是让作品本身去说话,此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也。
远眺巴黎
吴岳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