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民们“热”起股书,自然是有惨痛教训当驱动力的。那些原以为玩股票只需要凭感觉,或是凭在股市里摸爬滚打经验的股民们,终于在深圳股市和上海股市的巨大起伏中,感觉到了股市知识的必要与必需,他们不再只死盯住证券公司里巨大的电子显示板,不再只将每根神经挂到股价即时的波动线上,他们走进了各种各样的股市培训班、学习班,他们冲向书店,寻找股市背后的神奇与奥秘,看看书里面有没有可以得到的疑难问题的答案。但是,还没有规范化的股市毕竟还不能即刻培养出明智、有远见的股民,涌进书店的股民或是潜在的股民们,大多数都是寻找如何在股市上快速发财致富的技巧知识,看什么样的书可以使他们在一夜之间“吃到肥草”,成为巨富。如此如此,股书之热,实为快速致富赚钱之热的反衬,越是技巧性强的书籍,越是显得离快速发财近,越是受股民们青睐,正如大量的“快速减肥”方法,越是快速就越受女士们钟情一样。
不成熟的股民对于书籍的要求,也就培养了不成熟的股书著作家。本来,股书著作家们是理性的思考者,他们应当以正确引导股民们在股市上的活动为己任,拿出真正思考后的智慧启发和教育股民。但是,或许是股民们对于技巧性股书需求的潮流太大,以致于形成了技巧股书写作巨大的价格诱惑力,股书的著作者们不再是思想的主导者,而是以股民自发的需求为动力,以市场的价值拉动为目标,跟着股民们的本能需求跑起来了。本应是牵着股民思路走的主宰,时下反而被股民们牵了“牛鼻子”。就这一点看,股民们应当有充分的自豪感,他们虽然控制不了股市,但他们事实上制肘住了股书市场。他们本想向著作者们问路,结果是著作者们反而被股民的需求“套牢”,问路人倒成了指路人,只不过股民们没有自觉地意识到罢了。
时下的股民们培养不了成熟的股书著作家们,却能培养老练的股书市场家。要问股书著作家们出的书究竟于股民们思考股市有多大的作用,不大有人说得清,但要问股书投入市场取得的收益,则人人心中有本明帐。消费也决定生产,先圣们的哲学式结论,至今仍有它夺目的光彩,聪明的著作家们早已在股书消费热下,活跃于股书的“海中”,他们日益变得更为精明。那些还死死抱住既有的研究领域不放的“呆子”们,常常被认为无能,不能适应新的历史条件,不会将自己放到市场经济的大潮里去实现自己的“市场价值”。“呆子”们的妻儿老小,看得近处远处都是“海水蓝蓝,鱼翔浅底”,哪儿又没有“海”可下呢?他们对“呆子”们软硬兼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有何人能够耐得住如此的进攻呢?这样一来,聪明者自动下海,呆子们被赶下海,大家都玩起了股书市场。是啊,既然大家都在市场经济体系下,股民们玩股市,股书著作家玩股书市场,谁都可以找到自己在市场上的位置,谁都可以实现自己的“市场价值”,自然无甚不可,又自然无可指责。
但不幸的是,股书著作者们确有可以批评之处。
时下的股书著作者大都在卖给股民们在股市上赚钱的“技巧”,但这些“技巧”就能够赚来大钱吗?事实上不可能。如果说,著作者真有股市上取得巨大收益的“祖传秘方”,他就不会将这种秘密公布于众。最愚蠢的作者,也不可能将容易赚钱的技巧以书本的形式卖个低价钱,至少也要搞个什么“专利”之类,或者是自己干脆拿着“祖传秘方”直接入市——卖书是为了赚钱,入股市也是为了赚钱,后者容易而前者不易,何必舍近求远?何必将发财致富的本领拱手交给别人呢?在这里,思想觉悟的力量是有限的。再高的觉悟,也难挡得住巨额收益可能性的诱惑。更何况,自己真有诀窍,取得再多的收益也是合理的,也不意味思想觉悟水平的降低,谁又会嫌弃不妨碍精神文明的“物质文明”呢?
因此,股书著作者们不可能在书本里卖出“祖传秘方”,而只能是你可以用,我也可以用,你可以赚钱,但也可能赔钱的“四海皆准”之技巧。从道理上讲,进入股市操作的,毕竟不是股书作者,而是股民,负责任的股书作者应当做的,是告诉股民们在股市上的智慧,而不是雕虫小技,应当告诉股民们方法论,而不是股市上的具体做法。股书作者们卖出的技巧越是细致,越是周密,越是具体,就越是约束股民自己的思考,就越是离现实远,也离智慧远,也就越没有实际意义。从这一点上讲,许多的股书著作者们没有给股民以智慧,而是过于渲染细致的技巧,实应有所愧意的。
中国的股市是世界股市发展史的一次重现,能够从股市发展的源头来观察和思考这种经济现象,实是中国思想家们的历史机遇。而且,目前世界上已经存在的种种可以称为成熟的股市为数甚多,运行时间也甚长,我们又有众多的研究参照物,这都是中国思想家们的历史优势。面对大量现实的股民和潜在的股民,股书的著作家们首先应当思考,我们如何从已经存在的其它国家的股市中,取得一些有益的经验与教训启示,如何给予股民们更多一点大的方面的智慧,让股民们能够跳出狭隘股市投机,成为一批批成熟的股民,通过实践操作,创造正规而成熟的股市,真正地繁荣我们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股市,而不是顺着股民的自发本能要求,一味地提供那些小技小巧。
比如说,不少股民,同时也有不少大的经济学家,对中国股市的现状感到迷惑不解,真是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人家国家的经济只要有复苏的迹象,股市首先抬头挺胸,中国这些年的经济增长速度之高无国可比,股市却泻得一塌糊涂;人家的股市只要货币供应有所放松,股价就牛气哄哄,中国的中央银行虽说时有控制货币供应,但总体货币供应增长比哪国增长都快,这股市就是不上楼,偏偏逆着走;年终临近,各经营效益卓越的股份公司分红配股,人家国家的股票价格总要往上窜窜,中国的股市就是没有多大动静。这些,股民们自然搞不明白,经济学家们也显得无可奈何,如此的格局,恐怕不是股书的著作者们用“技巧”论解释得了的。这里需要认真的思考,需要大智慧的思考。股书作者们目前没有解决这样的问题,没有给予股民们一个完满的解答,不能不认为是一种失职。
其实,中国的股市是过分投机了,它越来越远离了中国的经济现实运行格局,也就是经济学界讲的股市“虚化”了。“虚化”了的股市自然与经济运行不会有太密切的联系,硬要将它与经济现实挂钩,结果也只能越整越糊涂。而且,“虚化”了的股市,决不是正常的股市,过度的投机,除了一批股民今天从你钱袋里掏走钱,明天他们的钱袋又被别人掏空,这样往返来去之外,既表现不了股市作为经济发展的晴雨表的作用,又没有对股份企业发展的推动力量。过度投机的股市,不过是社会化了的大赌博场一样,它只具有纯粹化了赌博性质与功能,不再有其它的任何正向意义。
谁都知道,在赌博场上,赌博的结果必定是有输有赢,赢者的巨额收入,是从输者的钱袋里掏出来的。不论赌博结果形成多么大的输赢差别,赌博决不会增加社会一分一毫的财富,也不会带动社会创造财富的积极性增长。它所带动的,只有强化输赢家之间强烈的对立与对抗意识,强化赌博者的赌博习性,进而起到扩张赌博范围与参加者的作用。社会参加赌博的人越多,这个社会创造财富的人也就越少,社会财富的历史积蓄就会“坐吃山空”,这个社会必定越是落后。因此,即使是法律允许赌博的国家,真正成为赌博“职业者”的人数并不多,因为大部分人认为他们根本不可能通过赌博得到财富。在这种简单但真实的认识后面,实际上隐含了纯粹的赌博根本不可能增加社会财富的理性结论。
正是从这一点出发,那些有着成熟股市的国家是不允许大股者操纵,也尽力避免过度投机。因为如果那样。股市便是纯粹的赌博场所无疑了。它所带来的反面而非正面作用,经过股市思想者们的认识、分析和提炼,成为了政策监管部门的智慧性工具,同时也给予了股民们行动的指南——不要沉湎过度投机,不要沉湎于短期的利润追求,不要只想当股市上的“炒家”赚钱(实际上过度投机后,股民们整体上根本赚不到钱,你掏我的,我掏你的;今天我掏了别人的,明天别人又掏了我的),而不想当一个真正的股东,等待所持有公司的股份吃息、分红及配股来进钱。我们的股书著作者,何不在这些方面多做些文章,讲点股市与赌博类的大道理,从而赋予股民们更多的大智慧,使他们清醒地面对中国股市的现实作出正确的、理性的决策呢!
不错,中国股书著作者们围着“技巧”作的文章,对于具体的投资活动和具体的投资人,也许有些作用。但它们毕竟是雕虫小技,不是大度的才华,不是智慧,至少不是大智慧。它们没有告诉股民们什么才是理性的投资选择,什么决策才能在社会股市真正的繁荣下,股民们作为一个投资整体不会徒做无用功夫。更为值得指出的是,一味地推销经营“技巧”而不谈战略性智慧,对于股市的真正繁荣大有其弊而无其利。在没有过度投机时,技巧的无休止使用,会推动股市向过度投机发展;在过度投机已经形成后,股民们相信技巧可以夺取失去的“天堂”,或是创造更加的辉煌,它会使股市走到近乎崩溃性的边缘。一九八七年十月,美国华尔街上股市的“黑色星期一”,除了其它的一些原因外,过度地依靠所谓的技术手段,正是其中重大的因素之一。这还不值得我们深思,不值得我们股书著作者多问几个为什么吗!进一步说,难道要等到我们自己的“黑色星期几”出现后,股民们不再相信这般那般的“技巧”,将我们抛弃于脑后时才能认识到吗!
是的,对于中国的股市进行思考,创造性地研究并交给社会更多的、更大的智慧,相对于运用已经有的一些材料来介绍和分析“技巧”,需要付出更多的思考与劳动。或许,这样的智慧面世还不一定能卖得个好价钱。但是,你若是思想家,是希望以自己的思想来创造社会财富的人,你的职业所要求你的“敬业”精神,你的社会责任,远比你卖智慧的某种市场价钱重要。在价钱上作出有限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必定会创造智慧实现“市场价值”的环境与条件,投入你的精力到智慧的思考与创造上,你失去不了什么。
思想家最大的财富就是思考,如果思想家们懒得思考了,就不再是思想家了。在中国的股书的著作者中,客观地讲,有思想的人大大的有,但真正思考了问题的人,尤其是思考了大局、思考了深层的人则实不为多。赋予社会和他人智慧,必先自己思考和创造思想的财富。那种拿来就用主义,或是沉湎于小技巧的玩弄之中,产生不了什么有价值的思想成果。社会自然希望思想家们还其本来的面目,成为社会实践的引路人,交与社会大智大慧,无愧于思想家的称号。
这里说的是股书。其实,书市上其他许多门类的书,何妨也从这角度来审视一下。我们理所当然地抛弃了教条、假话、大话、空话,但是不必抛弃大智慧。中华民族毕竟是一个有大智大慧的民族!
一九九四年三月二日于北京莲花池
陈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