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要热情生活,尽量享受”(崔卫平《知识分子和生活》,《读书》一九九五年第四期),把这样的话放到我们这个时代精神负荷沉重的知识界,真有种惊世骇俗的味道。人们不禁要问:生活与享受,能与思想、灵魂、精神、拯救、家园、呐喊……等量齐观吗?我却从崔文中读出了知识分子对自己的思想可贵的、清醒的修正。“终极关怀”听得多了,就有点像一个智者说的成了一门“显学”,被庸俗化了。崔说,今天的知识分子要尽量发展自己的生活,尽量享受一切美妙的东西。“享受”云云不去说它,崔把“生活”提到“终极关怀”那么一个高度,还是在点子上的:值得“终极关怀”的就是让大家都“生活”,你让我生活,我也让你生活。一个人没有自己的生活就不知道别人有生活的要求,也就不可能去尊重别人的生活,不尊重他人生活的“思想”,再高深也只会被弃之如敝履的。
把日常生活视作地狱的“知识分子”,不仅仅是那些企望社会大事件的围观者,还应包括那些奢谈“形上”、鄙弃“形下”者,他们在精神世界的探究中有意无意地舍弃了生活,把虚幻的美(极度颓废的体验会使美更夺目)和理念当作了唯一的真实,当作了安魂之所,而把生活视作了一场梦,一堵阻止他们深入探究的屏幛。前者如同崔文所说,在时代风云面前“评头论足”、“高谈阔论”,一旦尘埃落定,则“垂头丧气”;而后者,我想他们的结局是悲惨的:他们像一株拼命往上长的树,树梢挤进天堂的大门,同时,他们又自行把生命之根拔出了生活的土壤。不是危言耸听,这样的片面深刻者到了极致只能走向两种可能:不是发疯,就是自杀。
说《读书》
赵柏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