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的作者很注意梳理东南沿海各区域间主要是粤、吴文化和越文化的差别。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占据我国文学舞台的主要是广东、江苏和浙江三省的作家,但这三个省份的文学呈现出不同的色彩。简而言之,粤文化远离中原,对主流文化的离心力最强,近代以来,出了好几个影响中国历史的克理斯玛式政治人物如洪秀全、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这种强烈的政治色彩也影响到了文学,这正是粤籍作家的作品具有浓郁的克理斯玛特征的主要原因。吴文化处于富庶的太湖流域,拥有六朝古都南京,更因为近百年来上海的崛起,吴地繁华风流的温柔之风吹“软”文坛,新小说退潮后成为鸳鸯蝴蝶派和礼拜六派主力作家的,诸如李涵秋、包天笑、徐枕亚、周瘦鹃等人,都是江苏人,实非偶然。而南宋以来浙江的人文传统则不同,王阳明、朱舜水、邓牧、黄宗羲、宋恕、顾炎武、章学诚、李渔、龚自珍、章太炎,哲学、历史学、语言学、文学,组成了一个强度颇大的区域文化场。浸润其中的浙江学子,在辛亥革命前夕,具有深刻的民族忧患感和文化心理感,更相信“那种无形的、绵密的文化影响力”。于是,只有在粤人的慷慨激昂的政治文学走下舞台,吴人带着柔媚的风姿在上海大写“鸳蝶小说”和“礼拜六小说”之时,越人才乘着五四思想革命的大潮,成为新文学的弄潮儿。这是因为,五四文化运动在激烈的反封建传统和深广的忧患意识上,和越文化有着内在的同构关系。
从区域文化的角度研究五四新文学,对我们认识这段历史很有价值。作者强调越文化对五四浙江作家群的影响(即使一江之隔的浙东浙西,居然也受到各自文化语境和文人传统的影响,一方刚韧如山而另一方柔顺似水),得出五四反封建文化运动具有内源性特征的结论。因此,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爆发首先是中国文化自身发展的逻辑结果,西方文化只是促进中国变化的一种外因——当然是一种很重要的外因——起了导火索的作用罢了。即使在那时有人喊了“全盘西化”的激进口号,其实没有也不可能切断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续。这也可说是一个解读五四作家的新角度。
《起源》把“S会馆”作为一个能指的意象,来涵示浙江作家对两浙文化依恋的漂泊,那么,势必不能跳离另一个相关的话题,那就是,为何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浙江作家,都只有在“对两浙文化依恋的漂泊”中成名?在浙江本地闯入文坛的,大约只有湖畔诗人群,大部分浙江作家都是在外地成名。这与历来浙江严酷的文化统治有关。我们都知道鲁迅对三十年代的浙江当局十分痛恨,为阻止郁达夫移家杭州,曾以历史上凶残著名的钱王作比。处于边缘地位的、活跃的地域文化,与当局的严厉的文化统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对五四浙江作家群以及整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浙江作家的成长,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从这一角度考察也许能更进一步认识越文化,认识越文化与五四浙江作家群的关系,《起源》的作者却悄悄地绕开了,这实在是很遗憾的事。
(《“S会馆”与五四新文学的起源》,彭晓丰 舒建华著,湖南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十一月版,1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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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