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由作者描述自身病状直至垂危的自传体作品,是自古以来都存在的。新的变化是本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出现了以疾病和死亡为唯一主题的作品,造成这一变化的根本原因就是艾滋病。人类依靠性的结合才能繁衍,而艾滋病却是通过性接触来传播的不治之症,这就不能不引起人们深刻的思考。尤其是身患艾滋病的作家西里尔·科拉尔,他抱病把自己的小说《野性的夜》搬上银幕之后引起轰动,本人却于一九九三年三月五日年仅三十五岁时去世。之后两三年来描写艾滋病的作品大量出现。例如伊萨贝尔·马雷夏尔的《沉默的重压》,描写她的丈夫是个两性人,染上艾滋病后至死都极力隐瞒真相;玛丽·普瓦扎克的《走到路的尽头》,则叙述了丈夫身患绝症后所受的苦难。即使病人自己不说,医生也会将患者的病状公诸于众,总之时代的发展使人们几乎无密可保,因此描绘死亡的作品体裁也日益扩大,从传记到虚构,从随笔到小说,应有尽有。埃纳泽尔的《亲密的死亡》的成功,更使死亡成为 一个引人注目的重要题材,于是有些人拿出早就写好的作品,有些人给出版社送去了自己的写作计划。正如拉丰出版社负责审稿的索菲·拉热内斯所说:“垂危和死亡在文学创作中都不是禁忌。唯一存在的禁忌是乱伦,现在也正在破除之中。”
这些作品表现了各种年龄的人和各种各样的死亡,提出了疾病和死亡的意义问题。被急救中心抢救了六个星期、几次死而复生的菲力普·拉布罗是位卓有成就的作家,他写了一本名为《穿越》的书来叙述自己濒临死亡时的感受。通常的看法是,人在临终时眼前会像放电影一样重现自己的一生,拉布罗看到的却是一生中的一些混乱的片段,但大都与死亡有关。例如他看到病房里有他生前的死者:他的父亲、他的自杀的朋友以及阿尔及利亚战争等等。对此他不想作出合理的解释,他认为这些景象是无法解释的。这些故人对他说:“好吧,行了,是时候了,这可不错,你就要和我们在一起了。”其中还有一位神秘的朝鲜女护士,名叫卡伦,他始终看得到她,听得见她的话。他出院后别人告诉他从来没有卡伦这个人,心理学家分析说这只是他的幻觉。他并不否认,只是感到不可理解:他的一生、包括与女性的交往,都与亚洲毫不相干,更不用说朝鲜女郎了,这个幻觉是从何而来的呢?人在垂危时当然很痛苦,但是故人的召唤却使他感到轻松,感受到死亡的甜蜜的诱惑,想跟随他们而去,他只是靠着顽强的意志才抵抗得住,精疲力竭地苏醒过来。现在他认识到死亡不是一个朋友,但也不是一个敌人。当然,无论如何,我们在面对升起的朝阳时,都是值得为生之欢乐而流泪的。
无论是感觉也好,幻觉也好,人活着都应该勇敢地生活,有勇气面对死亡。这一期《读书》杂志还介绍了百折不挠的让一弗朗索瓦·德尼奥:一九四七年他在印度支那几乎死于疟疾,后来身患癌症,多次心肌梗塞,多发性神经炎使他的双腿动作不灵,他的身体从上到下全都动过大手术。就是这样一个危重病人,竟在一九九五年秋天宣布要独自横渡大西洋!他是在动完心脏手术后不久身上扎着绷带、坐在轮椅上启航的。第一次失败了,但毕竟在奥运会金牌获得者尼古拉·埃纳尔的协助下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刚刚出版了著作《大西洋是我的沙漠》,它令人信服地证明了德尼奥非凡的毅力,是希望和意志给了他生存下去的力量。
远眺巴黎
吴岳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