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戴·赫·劳伦斯(D.H.Laurence)的作品已在中国读者群里得到广泛的传布,深为读者所喜爱。当然他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原文的盗版,早在三十年代就在平、津、沪 一带散播,但那本书当时是以世俗的眼光作为“淫书”行世的,而作为文学家的产品,则在解放后才为读书界所接受。中国读者能读到一位继哈代以后的英国文坛巨人劳伦斯的作品,实在是一种幸运。
剑桥大学出版社去年岁杪出版《劳伦斯传:从胜利到流亡,一九一二——一九二二》,由马克·金凯德—威克斯编著,是剑桥传记系列《劳伦斯传》的第二部。美国《纽约时报书评周刊》的书评家不无遗憾地写道,劳伦斯活了四十四年就过早去世,对于他本人是个不幸,但对文学传记的读者来说,则有理由表示他们的感激。这位书评作者还不无调笑地说,如果劳伦斯像哈代那样活到八十七岁,那么他的传记,势必要压垮一个书架。
剑桥系列《劳伦斯传》第一部,写他一八八五到一九三○的生涯,由约翰·吴森撰写,厚达六二六页,而金凯德—威克斯的第二部从一九一二到一九二二,前后不过十年,却有七一八页,外加二二五页的附录,厚得像块四磅重的砌路石块。读者大可推测由大卫·伊利斯编撰的最后一部,写传主从那不勒斯到他逝世的一段,虽只有八年又四天,如照金凯德—威克斯所说“事物的一切在时间的进行中,是有其细节、变化和改革的,势必使故事在叙述时也变得冗长。”那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这位书评家还说,照他看来,传记作家不必依照生活的史实,诗人和小说家原作就写得很出色,而劳伦斯则是优秀者之最。传记家的艺术就是要消化这些素材,然后通过写作勾画出一个人物的肖像,这一肖像与生活经验中所显示的并不完全吻合,但能说服读者;因为所有书籍护封上的名字,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经典著作中的传记,如詹姆斯·鲍斯威尔所写的萨缪尔·琼森传记,盖斯克尔写的夏洛特·勃朗蒂,李顿·斯特拉琪写的维多利亚女皇,都是这样做的。但是《从胜利到流亡》,却不属于前面所举的几本传记,因为作者拒绝了前人所试行的方法。
传记作者金凯德—威克斯以写细枝末节为满足,他甚至唠唠叨叨大讲一九一二年在慕尼黑,劳伦斯花了三先令六便士买了顶“不像样的草帽”;讲他是个手艺出众的厨司;还对于劳伦斯在欧洲漫游时住过的每一家旅舍、私人住宅,他所付的房金,他们夫妇招待过的每一位客人以及邀请他们作客的主人详加描述。他分析这一时期劳伦斯大大小小的作品,如《儿子和恋人》、《虹》及《恋爱中的女人》,还有传主所写的诗篇和文论,以及关于两性关系的古怪理论等等,可称得上对于传主的行为,巨细无遗,而且流于琐碎。
在本书的开头,金凯德—威克斯同他的传记共撰人即宣布二人的分工,他们宣称:“三个劳伦斯会回答人们那种平常的经验。”传记作家把传主一缕一缕撕得越来越细,不是说“这是个新的劳伦斯”,就是说“这是一个未来会形成的新劳伦斯”。书评人宣称他在《从胜利到流亡》的长征途中,至少遇到一打以上的“新”劳伦斯。如果读者相信传记撰述人的理论,劳伦斯的朋友们便真的会在他们的大门前,看到一个令人惊异的劳伦斯了。
金凯德—威克斯更进而增加《从胜利到流亡》一书的重量。这是一大批对他本人有用的注释条文,说明什么是传记作者应该做的和不应该做的。传记作者必须避免错误地运用劳伦斯的创造性想象力,或对其来源加上拙劣的意见,或是对生活的文学性加上些简略的推断。金凯德—威克斯又在几页之后说,讨论来源看来有些离题太远了。他不厌其烦地告诫自己说,传主使用大部时间从事写作,而传记作者则错误地划分传主写作时期的分配。那是正确的,但也许他不该提出这些,因为这样一来,便使他的全部作品成为欺骗性的了,充其极也不过是一件徒劳的作为,或不过是最最可怜的认可而已。此时,对于劳伦斯到斯里兰卡的旅费(结果是每人七十镑)的小小兴趣,便完全消失,同时开始估量传记作者悲剧性的探索了。这种探索使他被迫去从事一无后果的劳作。我眼前显出了他坐在书斋里,在一线浅淡的英格兰阳光残照下,孜孜不倦地伏在案头写他的《从胜利到流亡》,甚至为了完成这一写作计划,过早地从凯特大学退了职。“我看到他……”,但是这个故事需要一位小说家,也许由另一位戴·赫·劳伦斯来完成才行。
以上是《纽约时报书评周刊》书评人沃尔特·凯德瑞克教授的意见。
戴·赫·劳伦斯是小说家,诗人,散文家。一八八五年九月十一日生于英国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村,一九三0年三月二日卒于法国东南角的旺斯镇旅次。他出生在一个矿工家庭,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他家境贫寒,在父母因生活不定而经常吵闹中度过童年。十五岁时,劳伦斯被迫中断学校生活,曾做过短期的小厂商雇员,继而以教书谋生,后获得诺丁汉大学助学金,入学谋求获得教师证书。
他的处女作《白孔雀》于一九一一年出版,次年又出版《土地的侵入者》,都未引起读书界的注意。母亲去世后,劳伦斯的肺病日趋严重,不得不放弃教书生涯而专事写作。一九一三年他出版了《儿子和情人》,这是他的成名作,也是一本有自传性质的故事。此书出版的前一年,他和弗利达·威克莱相逢,产生了感情。她是一位诺丁汉大学教授的未亡人,比劳伦斯年长六岁,已有三个孩子。他们相见恨晚,接着便私奔到德国,过着激情和狂乱的生活。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劳伦斯在英国度过,和英国文人如曼斯菲尔德、罗塞尔、迦纳德、莫瑞尔夫人及赫胥黎等人相友好。一九一五年他写了一本《虹》,由于被当局视为内容猥亵,所以经常被当作违法分子,遇到了不少麻烦。一九二一年他写了《恋爱中的女人》,这是他的力作。故事中他暗示世界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西方文明已经濒临毁灭;经过毁灭,世界才会像凤凰一样重生。书中的一对姊妹,姊姊厄秀拉同男友力求精神上的平等,得到美妙的婚后生活,而妹妹戈珍虽然同风流倜傥的矿业巨头杰拉德结婚,但却酿成了悲剧。杰拉德家的父母子女两代人相互对立,气氛紧张,致使杰拉德深感精神空虚,惶惶不可终日,对生活失掉了信心。这部小说,我读过毕冰宾的译本,是台湾商鼎文化出版社的产品;译笔清丽可诵,故事尤其生动吸引读者。
事实上,《恋爱中的女人》是一九一六年写成的,但找不到出版此书的书店。一直到一九二0年美国解除了禁令,才得以在纽约出版。一九二一年伦敦也出版了此书。一九二0年他的新作《迷惘的女郎》出版,这本书在一次大战前他就动笔写作了,获詹姆斯·泰特勃莱克纪念奖。一九二八年,《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完成后,在翡冷翠私人印刷所问世,但公开出版则在三十年后。除小说外,劳伦斯还写诗、剧本、游记、评论及散文等。诗集有《鸟·兽·花》,游记有《大海与撤丁岛》,批评集有《论美国文学名著》及一些文论,都受到英语读者的欢迎,被认为是传世之作。他的《书信集》更受作家们的青睐。
已故文学翻译家赵少伟曾经撰文论劳伦斯的作品:“劳伦斯从哈代等前人的技巧中受到启发,自己以丰富的想象、角度的变化、巧妙的象征手法传达了地方色彩和时代感,照明了人物意识和半意识中难以言传的种种幽微,给西方现代小说的形成尽了一份力量。他的长篇小说有的结构松散或轻重不均,比较起来,他的短篇更见紧凑明快。”又说,“作为小说家,劳伦斯固然会不时流露自己的看法,却由于情境、人物性格内在逻辑的限制,不能畅所欲言,一旦写散文随笔,要对历史、社会、政治、教育发议论的时候,他的偏颇就会暴露无遗。他憎恶机器、大工业、汽车、电影,不承认科技(天文学家关于月球的描述破坏了他对月亮的美感),欣赏往昔农民与自然相契,甚至赞成自耕自织,这显然是违反人类进步趋势的一种倒退。此外,由于时代的影响,他还有些不符合民主精神的言论。因此这方面有不少扬弃梳理的工作,要研究者去做。”
Mark Kinkead-Weekes,D.H.Laurence,Triumph to Exile,l912-1922,NewYork,Canbridge University press,943pp.
西书拾锦
冯亦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