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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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飞快地一天天过去了。
邓一群心里有很多不快。他最近回家时与肖如玉吵了一架,为的是邓一群腐蚀龚厅长那件事。虽然吵后邓向肖道了歉,但两人心里的距离又拉远了。
扶贫取得明显成效。苗得康为县里拉了许多扶贫款,建立了许多乡镇企业,但是,大部分农民生活得依然不好。
邓一群想不到的是,他有一天在县城,居然看到了刘红。完全是无意的。
那天下午,他从招待所出来,走到街上去买点水果准备带回乡里去。一方面自己想吃点新鲜水果,另一方面,他看到苗得康的嘴唇起泡了,需要降火,这是个讨好的好机会。一点水果,价格不贵,无关紧要,同时又衬出自己对他的关心。在招待所的路边,排了很多水果摊子,那些摊主每个都向他展现热情的笑脸。而他,是严肃的。他从摊前一一地走过,问价。在一个妇女面前,他问价,那个妇女却直直地看着他。
那个妇女看上去有四十岁了。她正是刘红。邓一群感觉她似乎有点面熟,然而他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疑惑地问:“......你是......邓一群?”邓一群感到很意外,在这个县城里,还没有人敢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他有一种被人冒犯了的恼怒。“你是......”他问。那个妇女就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我是刘红啊,原来红旗旅馆的。”邓一群的确没有想到会这样看到她,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她与过去相比,老了许多。她这一说,他就感觉眉眼什么的还是过去的那种神情。
“真的想不到,会这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我现在在这里挂职。”邓一群说。
她一笑,问:“什么叫挂职啊?”
“省里组织一个扶贫工作组,到这里扶贫。”邓一群说。“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她说:“我早就下岗了。去年二月份。我男人在的那个小化肥厂也早关门了。我妹妹摆水果摊子,我就也跟着她摆。”
邓一群明白了。
“你现在还好吗?”他问。他想到了他们过去的那层关系,这样问,实际上也就包含了自己的一份问候。
“就那样。混日子呗。”她内心里一定对自己现在的这种状况感到一丝窘迫。任何一个人当然都不希望让一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不论那种爱是真诚的,还是仅仅因为得到性上的满足),看到失意时候的样子。
她看着他说:“你还是那个样子。你现在出息了。我早就知道你有出息。”这样说的时候,内心里有一种失落,也有一种得意--仿佛因为她的先见,她的预言。事实上她的预言根本没有根据。
邓一群没置可否。
被人崇拜的感觉很好。
那天刘红非要给邓一群10斤苹果,但他却坚决不要。他不想欠她的债。当她逼他把苹果拿上时,他只好在走的时候,留下多出一倍的钱。她在后面喊,但他却再也没有回头。
回到房间的时候,邓一群坐在床上,想着刚才的一幕,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的具有强烈的戏剧性。他爱过刘红,是她教会了他性爱,跨过了人生中重要的一步。他在心里也蔑视过她,觉得她不过是个瞒着丈夫偷情的女人,本质是低级的。随着时间的流失,他偶尔也会想到她,对她产生一种回忆的温情。这种温情,也只有回忆的时候(类似于梦里)才是美丽的。一旦逼近现实,它是这样的裸露,裸露出来的是严酷。很多事情一旦过去,就永远过去了。如果她要和他再发生那种事,他会干吗?不!他再也不会了。她在他眼里已经失去了美感。
他想起了过去,在夏季的晚上,在南方大学的那个男生宿舍里,他们疯狂地做爱。他第一次领略到女性肉体的迷人。他在极度的性快感里从此堕落了。那种肉体的快感,今天已无法再回味了。他已经记不确切了,但他知道自己那时是疯狂的。她是在王芳芳和他分手之后出现的,因为她可以被视作从天上掉下来的肉馅饼。一块肉馅饼对于一个饿汉而言,那真是一顿美食。她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邓一群想:那真是一段荒唐而隐秘的日子。
对他而言,隐秘比荒唐更重要。
它就像梦境一样。
而今天,这梦境,不再让邓一群感觉回味了。
因为这次下乡扶贫,邓一群得以接触到许许多多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让邓一群感到生命的渺小与无奈。他们都是任命运(人?)宰割的人。强烈的悲哀。人要自主,所以要奋斗。在一次回城的时候,他看到很多人围在省政府的大院门口,而省政府信访局不得不求助于办公厅,办公厅不得不请求公安厅出动警察来维持秩序。警察、警车。示威的工人。他们失业了。全国各地到处都有这种现象。各个城市都有上访的群众。报纸上却不把他们称做失业,叫做下岗。中国是个最大的文字游戏国家。他们要工作,他们要吃饭。在陵州,大约有一百多万下岗工人。下面的市、县呢?
眼看已经是二十世纪末了,邓一群不知道未来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有时,他也的确有点忧国忧民。然而,他内心又渴望腐败。作为一名年轻的处级干部,他已经身体力行了。他也是一个腐败分子,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不要成为小人物,他也不再是小人物了(与一般群众相比)。这是他努力得来的。
邓一群知道努力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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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了八月。
连阴雨下个没完,沟墩乡一片泽国。
工作组辛苦筹建的对虾养殖场遭到洪水破坏,十万元建的养殖场被冲得一干二净。
洪水继续威胁村子,工作组领导全乡人民抗洪。
邓一群在大堤上没日没夜地忙着,而妻子肖如玉听了却说,自找的,谁让你非要下去呢!
肖如玉告诉他,机械厅又调来一个孔副厅长,看样子是接龚厅长班的。
邓一群觉得不妙,按说该回城一趟,但在抗洪节骨眼上,明摆着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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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终于大坝就要顶不住了。
邓一群随苗得康上坝抢险。终于大坝保住了。
邓一群在大坝上看到了迷人的叶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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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邓一群被惊醒了,大坝决口了,村子里一个小伙子为堵缺口牺牲了。
邓一群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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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水患都消除了。
沟墩乡也一样。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扶贫工作组受到群众和上级表扬,省扶贫领导小组还开了表彰大会。邓一群很高兴,年终总结可以大写一笔了。
为了奖励他们,省里特地安排他们回城休息两星期。
邓一群回家后一天也不休,他要回单位向新来的孔副厅长汇报。肖如玉对此很不满意。
孔副厅长很好接触,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谈得很融洽。机关里同事们对他的态度也很友善,不像过去那么虚假。
假,很快休完了。邓一群感到很轻松。在孔副厅长那里,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自觉副厅长对他的印象不错。
邓一群又回到了乡下。
可是,一切都不可预料。龚长贵被抓了,当然是发现重大经济问题。
邓一群得知后,两眼一黑。他的政治靠山倒了。他还担心龚厅长的问题会牵连自己。
祸不单行受了惊吓的邓一群染上了胸膜炎。
邓一群住进了县医院。他情绪十分低落。老苗让他安心养病,不要多想工作。邓一群哪里是因为工作呢,他在担心自己的政治前途。
邓一群给肖如玉打了电话,妻子建议他现在不要回城,在下面避过了风头再说。
邓一群有众叛亲离的感觉,十分痛苦。
在县医院,邓一群享受着特殊的照顾。老苗每星期都来看他。
一个星期后,机关派人事处长、办公室主任和处长老言来看他。处长们说,厅里一切正常,孔副厅长在主持工作。邓一群不知道的是,老言已退居二线,老潘暂时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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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群一天天好了起来。家里派了一个代表就是小阿姨来照顾他。
小阿姨走后,叶媛媛来看他。这让邓一群很兴奋。
一高兴,所有不痛快的烦恼统统忘掉了。
一个半月后,邓一群康复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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