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魔方》

                陈一夫 

 

快乐是两人的





  57、“光荣”妥协
  
  在桃花江畔的“眺鹭”茶楼,在一个幽静的雅间里,一对生死冤家却进行了生死密谋!
  临窗直眺桃花江西岸的,是水泥集团一方的薛美、郑革新;把窗东望桃花江的,是股份公司的路定国与吴侬。不停吸着烟的薛美对着黑头发高高挽起的被她视为骚狐狸的吴侬、肥大的郑革新面前就是姓路那老东西!
  郑革新像个大领导一样,首先很有派头地讲明了形势:“同志们,一个叫‘心有不平’的人到总行告状了!如果贷款再不核销,材料大范围曝光,以后就可能出问题了!这是水泥厂贷款核销的最后机会,只要大家拿出五百万来,国商银行五千万贷款本金、二千五百万贷款利息,就可以合法地全部免除啦!如果不是在社会主义社会的中国,我们又不是国有商业银行,打着灯笼,大家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事情去!”
  路定国很平静:“好事是好事,可关键的问题是:核销的一切费用我已经给了薛总!怎么又回过头来找我要钱呢!”
  薛美听路定国这般说,心里叫一声:“狗日的!”本想骂姓路那老东西和对面的小婊子一个狗血喷头:“我只拿了一千万现金和一点破烂!而你们一对奸人弄走多少?一亿多呀!”但是,由于来之前,大家已经达成了君子协定:说事不说人,谈将来的发展和现在的生存,不谈论过去的恩恩怨怨!因此,薛美还是强压怒火,稳住了情绪,说:“一下子让我自己拿出五百万,我就倾家荡产了!”
  吴侬听路定国这般说,见薛美这副表情,只是美美的微笑,没有说话。她在来之前已经与路定国定了谈判原则:最好不出钱,如果实在情况紧急,已经到了危机股份公司真正利益的时候,最多按照四成付款。
  路定国听薛美这样说,故作惊诧:“这么多钱,利生利也让你活得舒舒服服了,怎么会没有五百万?”
  薛美继续故作平静地说:“你们有那么大个家业,又有政府扶持,我有什么?苦哈哈的!”说着说着,薛美竟忘了每夜与郑革新的欢畅和激越,真的把自己想成被人抛弃的老婆娘了,越想越委屈,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薛美这一哭,路定国倒软了心:“发达银行的贷款虽然到帐,但马上就用出去了。上市的事情还没有个着落,据钱总讲,也是有一个人写了一个什么材料,就把本来可以通过的上市审批给否决了!再要申请上市,还要再来一轮调查、论证!”说着,叹口气,“现在,我的现金流也紧得很呐!如果上市问题解决了,这五百万,我全部出都没有问题!”
  见路定国忘了原则,一味豪爽起来,吴侬在茶桌下面赶紧踢了路定国一脚,笑道:“其实,我们这么大个股份公司现金流却是负的!拿什么帮你们还利息吗?!”
  郑革新见路、吴话语间出现了漏洞,赶紧抓住不放:“既然股份公司只是一个现金流问题,我倒是有办法解决!”
  路定国和两个女人赶忙问:“什么主意?”
  郑革新端起茶水,先与路定国碰了一下,而后再与吴侬的茶杯一碰:“由薛美同志和股份公司签一份供货合同,当然,你们可以不做任何交易,而后,吴侬同志拿合同,到我这里来开一份银行承兑汇票,付给薛美。薛美再找银行贴现,钱不就出来了吗?这样,股份公司的现金流没有受任何影响,五百万利息的问题也解决了!”
  路定国和薛美都对银行的金融产品不太精通,二二乎乎的似乎没有搞明白。吴侬盯着郑革新的大脸,问:“我办票的时候要什么手续?”
  郑革新回答:“开银行承兑汇票不需要报总行,我说了就算!你只填一个申请书就行了!也不让你们股份公司交半点保证金!”
  “薛总用票套现还了利息帐,到时候银行管谁要钱呢?”吴侬问。
  郑革新笑了:“当然是管你!你是出票方,薛美同志是因为供货才收了你的票的!”
  路定国明白了:“合着,这跟给我五百万贷款用于还帐一样!”
  吴侬笑了,对郑革新半玩笑半讥讽道:“我的郑行长,您算局外人,可应该保持中立呀!”
  薛美见吴侬开了口,自己的满腔的不乐意便发泄出来:“你们不出血,大家一块完蛋!”
  吴侬也不示弱,把圆眼一睁,直视薛美的老杏眼:“完蛋的是水泥集团自己,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见吴侬率先跨过规则,薛美立刻火冒三丈,腾地站起来。她这一站起来不要紧,腿碰了桌子,把自己的杯子碰翻了,茶水瞬间便侵犯到了对面的吴侬一边,把吴侬一件雪白的外衣也给弄湿了、弄黄了。
  吴侬正待跳起来应战,郑革新却先用大手按下了爱侣薛美,再对吴侬挤眼笑笑,意思说:“你们不是为打架才到一起的吧!”嘴上赶忙和稀泥:“呀!我应该送吴主任一身高档衣服才是!”
  路定国明知道郑革新是在和稀泥,但依然诧异地问:“你还送她衣服?”
  郑革新说:“银行承兑汇票一开,吴主任就是我的优质客户啦!”
  吴侬嗔怪道:“刚听你郑行长说一句爱听的话,这么快就又转回来了!”
  郑革新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从总行传真过来的材料:“该死的已经死了,该倒霉已经倒霉了,但是,光照市依然还有人贼心不死,依然四处告状,给我们打小报告!好在他们不敢站到阳光下面来,组织上也没有人敢相信他们的一派胡言!”
  路定国和吴侬接过材料一看,大惊:“这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呀!”
  郑革新见状,笑了:“这就是我们要坐下来谈的原因!我和薛美同志是脱不了干系,这没有错!可您路总不是也脱不了嘛!存折不是您的?小笔记本上六千万的支出不是您同意付的,几个拿钱的人现在还不是您的大股东!”
  见郑革新还要往下说,路定国急忙学了足球裁判做暂停手势:“郑老弟,咱们一直处得不错,这五百万的事情,您作回中人!您说句公道话,您说出多少,我就出多少!”
  吴侬不放心,赶紧盯一句:“郑哥不不许偏心呐,小妹与你也是相处不错的!”
  郑革新得意了,张开大嘴,喝下一口茶去:“要是开一张五百万的银行承兑汇票,全部由股份公司出资,是有些不公平!按说两家各出一半呢,比较公平,但是,我开一张五百万的票和开一张二百五十的票是一样的,都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呀!所以,明天,希望吴侬小妹到我这里开一张三百万元的票!”见吴侬小嘴嘀咕着还要说什么,郑革新急忙补充,“如果路总和吴主任认为不公平,那么,等薛美同志经济有所好转,再还吴侬小妹五十万现金过去!你们看如何?”
  见在座的三个人都没有支声,郑革新一笑:“我老郑也是有风险的,何况这样做,又没有影响股份公司的现金流和宏图大业,路总不至于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路定国和吴侬交换了一个眼色,见吴侬不开口,路定国便痛快地拍板了:“就这么定了!”
  吴侬起身,说:“我又从郑行长这里学了一招,是应该付点学费的!原来,开票融资比贷款还方便!看来,我们的合作之门又开了!”
  晚上,上床之后,薛美虽然得了便宜却依然嗔怪郑革新:“这张三百万的票到期之后,吴侬也不会还!看你怎么办!”
  郑革新笑了:“那我就再给她开一张五百万的票,把这张抵了!把这事也就抹没有了!”
  薛美问:“那五百万的,她再不还呢?”
  郑革新再笑:“那我就再给她开一千万的!循环往复,一路地开到股份公司破产!”
  “到那时怎么办?”
  郑革新已经又上了薛美的身:“像水泥厂一样,核销了之!”
  薛美没有再支声,心里叹了句:“狗日的!”
  
  58、魔方高手
  
  虽然钱亮亮在新股上市的问题上,因为“心有不平”的搅和败了一阵,但是,他依然有了惊人之大作。
  两千零三年的春天,中国的股市里出现了一只黑马,这就钱亮亮随向峥嵘一起拆资四个亿收购并炒作起来的沪市上市公司:X副产农业。
  X副产农业上市之初是某省一个经营农产品和畜牧产品的只有四千万流通股、一千万法人及职工内部股的小公司。由于中国政府对经营农副产品的公司实行了税收保护政策,免交营业税和所得税。因此,X副产农业抓住了“吹牛不上税”的机遇,与子公司和关联公司大搞虚假合同,把本是子无虚有的买卖,硬是在子公司和关联公司之间进行资金的循环对敲,制造虚假收入和虚假利润,也硬是把本是六元一股的股价拉抬到了二十六元。
  在中小股民欢呼雀跃地买卖X副产农业这只股票的时候,X副产农业的高管们却全部抛售了职工内部股和以各种名义持有的流通股。虽然X副产农业的高管们从中小股民的手里大大地掠夺了一把金子,但是,好景不长,他们提供虚假合同、制造虚假利润的勾当却被中国证监会发现了,情况被调查属实后,立刻被停了牌。而且,停牌一年半了,这个X副产农业的生产经营依然没有一点起色,眼看着再过半年就要永久退市,从而废了X副产农业的壳,也彻底坑害了广大股民的时候,钱亮亮为法人代表的光照市古亚公司像个救星一样出现了。
  光照市古亚公司按照X副产农业的净资产值,即每股四元三角对其进行了整体收购,在继续进行生态农业生产经营的基础上,同时,把天堂善业有限公司的天堂公园墓地项目合并进来,于是,X副产农业被停牌一年零八个月之后,又复牌上市了。
  向峥嵘则在自己早就开立的大户室帐户上,秘密地把收购剩余的一个多亿的资金继续投入本公司流通股的买卖。他从四元三角开始,一路地买到了十四元五角。在这个高位,向、钱开始出逃股市资金了。当X副产农业的股价在从十四元五角阴跌到七元八角的时候,向、钱在股市里的股票已经全部卖空,一个多亿资金已经翻了一个跟头,变成了三亿多!
  由于向、钱既不是搞实业之人,也对搞实业没有任何兴趣,便联手转让不能够流通的法人股股权,他们本来是按照原净资产值每股四元三角进行的整体收购,可分割卖出去的时候,却是五块八角,六元不等了。不到八个月的时间,他们投资出去的四个亿资金,竟带回来了八个亿的人民币!而他们真正损失的却只有天堂善业有限公司的天堂公园墓地!!
  这一对新一代的衙内,大战告捷之后,按照出资比例,友好地进行了战利品的交割,而后,钱亮亮又把注意力放回光照市的海藻石工艺制品有限公司上来了,他要重新收拾旧山河,再打上市牌!
  而作为股份公司大股东的向峥嵘,却已经对赚人民币兴趣不大,直接飞往美国,开始寻找海外,特别是北美投资的商机去了。
  但是,也是多行不易必自毙,向、钱大玩资本魔方攫取金钱的时候,由于向峥嵘的帐户屡屡涉嫌买空卖空、恶意炒作,屡屡涉嫌银行资金进入股市,甚至屡屡涉嫌向海外出逃资金,被国家安全及其他部门注意并跟踪上了,并且很快就成立了一个专门的W调查小组。
  W调查小组要求券商和交易所把向氏帐户的所有资金往来明细都逐笔地打了出来。他们发现第一笔资金二千万来自水泥厂广西分公司,而这家分公司的资金又全部来自光照市水泥厂。一个水泥厂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闲置资金?水泥厂的资金又来自何方?向峥嵘何许人也?怎么又有这么大的资金实力?
  摸清向峥嵘的底细,对W调查小组简直易如反掌。他们通过计算机进入了国家安全系统,只联了一会儿网,安全机关便把信息反馈回来了:向峥嵘,男,四十岁,原光照市民政局干部,一九九四年下海,任水泥厂广西分公司总经理,后辞职,现为其私人公司——光照市海江投资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其父向明,原任光照市副市长,现任光照市市委第一书记!!
  W调查小组的同志立刻兴奋起来。
  这光照市莫不是存在着几条大大的硕鼠?而且,现在看来,这里至少有一个大大的金融黑洞!
  于是,W调查小组先下海南,在国商银行海南分行杨兰兰副行长及其他银行领导同志的大力支持下,获取了大量资金划转凭证;而后,他们再赴广西,同样收获不小。外围的情况基本摸清楚了,他们便马不停蹄地悄悄杀奔光照市而来!
  
  59、快乐是两人的
  
  一辆白色的三菱小跑车,又在桃花江一面山一面水的开阔地上时慢时快、时走时停地转起圈来了。里面坐着的,当然是师傅库辛勤和徒弟娜娜。
  自打上次两人合谋给北京的几个部门寄出匿名信而感觉没有什么结果之后,为性爱沉迷得连班都不想上的两个人,表面上便因强烈的爱情,淹没了他们的“还我山河行动”。但是,库辛勤心里有数:看来,不找更广泛的物证就难于有最终的结果!而且,对手势力实在太大,自己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既然这样,自己又何必拉娜娜当垫背呢!因此,他有意不和娜娜再谈“还我山河行动”了!
  娜娜也明白,面对这样重大的问题,又有光照市地方保护主义官僚们维护着,自己不暴露身份,光靠一个“心有不平”的匿名,写检举信,的确是打击力度不够,不足以扳倒黑势力的。但是,她明白暴露身份的后果是什么。这将不仅影响到自己的生死、前程,而且会影响到周围许多人!她可能会失去生命的同时,也可能殃及亲人和朋友!她相信自己能够有勇气,在适当的时候,挺身而出,以自己柔弱之躯,给社会一个震惊,还社会一个公正,但是,她却也不希望库辛勤再搀和进来。因此,她和库辛勤也不再提起什么“还我山河行动”了。
  “正义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幸福故,生存最重要!”库辛勤对怀里的娜娜玩笑着,表示希望娜娜放弃“还我山河行动”。
  “今生我是谁,来生谁是我?生时为谁名?死后名为谁?”娜娜也很古奥地应和,也希望库辛勤别再想什么“还我山河行动”了。
  现在,在驾驶方面,娜娜已经摸到了一点车性,开始能够发挥一些主动性了。车还没有跑起来,她就突然生硬地挂了三挡,小跑车跳一下,飞快地冲向前去。
  “你自己开,我到外面看着,好不好?”库辛勤想逗弄逗弄车技日见熟练的娜娜。
  “好!我试试自己的胆量!”娜娜一口答应了。
  库辛勤真的下了车,站在平坦的场地外,看娜娜开车转圈。
  立刻,那辆三菱小跑车象一匹奔腾的马,身后扬起了河床上的黄土,在开阔的平地上旋转、奔跑起来。
  每当娜娜迎面对着他开来时,她便在车里扬起一只小手,带给他们一个灿烂的笑。而每当这时,他就会自言自语道:“这小丫头子,还真行!”
  突然,三菱小跑车在他前面“吱”地一声刹住了。娜娜从车里连滚带爬地出来,蹲在地下,按着胸口,狂呕起来。此时,她脸上的红润已经全无踪影,代之而来的是惨白与苦痛。早餐吃下的面包、牛奶之类的食物,全盘倒了出来!
  库辛勤一通地给她捶背按胸之后,娜娜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我……一定是怀孕了!”
  他们不敢直接到光照市最大的医院去,因为,娜娜怕人家见了说闲话。于是,在娜娜的带领下,他们在中午的时候,才来到了一家军队医院。由于这里比较偏僻,所以医院里面稀稀落落的,病人很少。
  为了避免他和她在医生面前可能因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出现的尴尬,娜娜在前面自己办理手续,库辛勤远远地躲在后面,随时准备过来帮忙。娜娜顺利地挂了号,而后,他们又急匆匆地来到妇科诊室。在医生还没有离开之前,由娜娜诉说了病情,并由医生开出了化验单。再在医生没有离开之前,把尿样由娜娜送到了化验室。
  白大褂下面穿着军装的男军医,拿了化验单,对娜娜笑笑,说:
  “抱歉,你来的这时间太寸了,我刚要走,还没有走!但是,我无论如何,在中午也给你拿不出结果来。这样吧,我先去吃饭,你也先去吃饭,等你吃饭回来了,大约一点半左右,你来拿化验结果,你看,行不行?”
  “行,谢谢您!”娜娜只得应承。
  中午的饭已经记不清在那里吃的了,中午的饭吃得是什么也同样没有一点记忆,娜娜只记得有生一来第一次感觉吃饭也这么难,每咽下一口,就感觉要往外吐出两口来似的!
  结果,下午再来,在娜娜的化验单子上,赫然写着:阳性反应!
  “不是不想要吗?准备做手术吧。”妇科诊室里,女军医语调平静地说。
  “现在?”娜娜问,声音很细、很弱。
  “对。家属来了吗?”女军医在病历上飞快地写着,说话时,并没有抬起头来。
  “我老公来了。在外面等着呢!”娜娜说,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点自豪感:她毕竟是有人疼、有了归属感的女孩。
  娜娜记得过去在电影里所见到的做手术,都是在无影灯下,病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布单,身边围着至少八九个医生和护士,这样的隆重,这样的庄严,这样的盛情,仿佛在病床上这样地死去了,也很值得。因为在病床上的病人体会到了自己的重要,体会到了人类对自己的关怀,体会到了人类医疗科学的伟大。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自己做的手术却异常的原始,异常的简陋。
  手术室,只是一个象其他诊室一样的小房间,根本没有高高悬在头顶的由十几个圆圆的白灯组成的无影灯。手术的工具也只是钳子、镊子和吸管一类的东西。
  她孤独地躺在窄窄的打针用的床上,身边只有那个女军医和一个老护士。手术除了用一只落地灯外,基本上借助了通过双层玻璃透过来的自然光。
  “很简单的小手术。象拔牙似的。”女军医淡淡地说,算作安慰。
  “只是有点儿疼,没法儿打麻药!”老护士说,只是想让娜娜有个思想准备,而也断无吓唬之意。
  “行,我不怕!”娜娜闭上了眼睛,话语很坚定,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是如此的坚强。
  她的眼前是一片空茫茫的世界,什么也没有,但又仿佛什么都存在。眼睛透过眼皮,受到了那一盏灯光的刺激,使得眼前空茫茫的世界渐渐变成了粉红色。
  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打破了她的沉静,她禁不住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别动!疼点,正常的!想想你舒服的时候,你怎么来着!”老护士用力把住娜娜的腿,有些着急地说。
  “出来了!弄不好还是个双胞胎呢!”女军医说。
  她用医用嵌夹着一片薄薄的海蛰皮一样的东西。
  “怎么看得出来?”老护士问。
  “在这个月份,小孩子的脊椎骨,就象蝌蚪的尾巴,你看,这里有两条尾巴!这就是两条胚胎的脊椎骨!太可惜了!”女军医讲解着。
  “姑娘,你们家有人生过双胞胎吗?”老护士问。
  “没有。”剧痛之后,娜娜的心里一放松,感觉浑身疲惫不堪,简直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你爱人家里呢?”
  “好象也没有。”
  “那就更可惜啦!”老护士一跺脚。
  “得,没有事了!你不会再感觉难受了!一会,让你爱人带你吃一点好的吧!保管你能吃了,立竿见影!”女军医对娜娜说。
  那一天的晚上,库辛勤和娜娜去桃花楼宾馆吃了日本烧烤。他为娜娜端来了一盘牛肉和一盘羊肉。当库辛勤转身,再去取回冰激凌和甜食时,他不禁惊得睁大了双眼: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这刚刚可以把肉烤熟的时间内,那两盘肉已经完完全全、干干净净地装进了娜娜的肚子里,与中午完全判若两人!
  库辛勤没有笑,却无言地落泪了。
  娜娜诧异了,从对面伸过小手抚摩了库辛勤的脸,低声问:“你怎么了?”
  库辛勤苦笑一下:“你吃了这么大苦,都是为了我!”
  娜娜笑了:“快乐是我们两个人的!”
  库辛勤狠狠地说:“以后我再不敢叫你纨绔美女了!”
  
  60、人逢“喜”事
  
  吴侬从国商银行开出的三百万元的银行承对汇票由薛美拿着到参股银行办理了贴现,薛美自己再拿出二百万存款一齐交到了国商银行并收到了贷款本息已清的单据。自此,水泥集团总算彻底擦干净了逃废银行债务的屎屁股。
  桃花江的流水“哗啦啦”像少女的欢歌,郑、薛的心情比这桃花江的流水更欢畅;天上的流云万里无羁的畅游,郑、薛的心情比这天上的流云更爽快。人逢灾除精神爽的时候,又恰逢国商银行总行在北京举办《庆入关一周年文艺汇演》,于是,郑革新便带着自己分行的两个节目,欣然带队前往演出、比赛去了。
  娜娜在随郑革新进京演出的前几天,与爸爸说起了自己与库辛勤的关系。当然,娜娜再傻、再耿直也不会跟爸爸提起她和库辛勤同居甚至做过人工流产之事。
  第二天,库辛勤却突然在班上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厅的电话,钱副市长的秘书,请库辛勤给钱副市长回一个电话,口气虽然客气但却不容不从。库辛勤虽然认识钱副市长,市府开会时也见过几次面,但是,由于参股银行是一家商业性极强的小银行,在光照市远没有国商银行地位高,因此,与政府关系不紧密,也没有和钱副市长有过密切交往。与娜娜正式恋爱后,他们的关系也还没有公开到要在钱副市长家进进出出的地步。另外,钱副市长能否接纳他这个女婿,库辛勤的心里没有底,娜娜的心里也没有个准确答案。
  爱情不等于婚姻,在这个时代似乎已经不是一个不被理解的公式了。
  库辛勤忐忑着一颗心,终于把父母官的电话拨通了,钱副市长热情和亲切的声音马上传过来:“小库呀,晚上有时间吗?”
  辛勤库赶紧回答:“有!有!”
  库辛勤在与娜娜的第一夜,产生的“钱副市长给别的男人准备了一个好女儿”的情感,现在,突然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心理:自己毕竟是一个结过婚、有一个女儿、年龄大娜娜一轮、出身贫寒的男人!
  “晚上,咱们一起坐坐?”钱副市长说。
  库辛勤急忙应承:“可以!可以!不过我准备些什么汇报材料呢?”
  钱副市长客气道:“哪里哪里,你们是中央企业,行政有总行管着,业务有人民银行管着,我们政府是插不上手嘛!”
  库辛勤疑惑着:“那我不用带着什么东西?”
  钱副市长笑了:“带着你自己就行了。我把娜娜也带过来!”
  与钱副市长的见面是非常尴尬的,尴尬得以至库辛勤此一生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这是钱副市长、娜娜、库辛勤三人的私人聚会,地点是在桃花江上的一条改作餐厅用的客轮上。
  钱副市长依然留着寸头,全部雪白了的头发很眨眼,却更增加了几许长者的风度,更是无言自尊。
  他很客气地让库辛勤坐在餐桌的对面,娜娜西向,坐在了两人之间。娜娜还在的时候,钱副市长故左右而言他道:“库行长,你们参股银行对‘百千万工程’有什么看法吗?”
  库辛勤明白,钱副市长找自己来一定不是谈什么“百千万工程”对参股银行的影响的,便敷衍道:“有些意见,但没有国商银行反映强烈!我们建行晚嘛,不良资产没有那么多!”
  待服务小姐为三位客人倒完了茶,离开了,钱副市长对娜娜吩咐道:“娜娜,你去点菜,海鲜都在船仓外面呢。”
  娜娜意识到爸爸要有话单独对库辛勤说,便把大眼睛对库辛勤挤了挤,顺从地走开了。
  库辛勤此时才明白什么叫作“丑媳妇不怕见公婆”了,面对着钱副市长的审视,只好硬着头皮坐着。
  此时,没有人欣赏暖暖的微风里江上游曳的小船,也没有人欣赏夏日里江岸的灯火,钱副市长首先开口了,带着几分的迫不及待地明知故问:“小库今年多少年纪?”
  “三十四。”库辛勤回答,面带愧色。对娜娜来说,这是自己的弱点之一。
  “应该说,不算大,正是干事业的时候。比我小十七岁,可却比娜娜又大十一岁。”
  这十几岁的差距,于库辛勤和娜娜来说,仿佛是相得益彰的,使他更像个男人,也使娜娜更像个女人。但是,对于他和钱副市长来说,便有了几分尴尬和别扭:库辛勤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钱副市长,直接叫“爸”,不行,人家还没有同意这桩婚事;叫“哥”,明显乱着伦;叫“叔”,也觉得年龄拉开得不够。没有办法叫,库辛勤只好以含含糊糊地没有叫,代替了叫。
  钱副市长又问:“听说你入党很晚?”
  入党晚是由于出身造成的,而爷爷出身地主,爸爸又是没有文化的工人,这是库辛勤的第二个弱点。
  “你孩子有没有可能遗传侯翠花同志那样的疾病?”
  对于娶娜娜为妻来说,已经有个孩子,自然是弱点之三,但是,他倒真没有想过:如果女儿晚亭真的遗传了侯翠花的神经病,自己和未来的妻子可怎么办?
  钱副市长说到此处,连连摇头叹气,他感觉自己对库辛勤的提醒已经恰倒好处了,他不想再揭库辛勤的短处了,于是,话锋急转:“听说,你还是总行的后备人才、培养对象?不容易呀!”
  “是的。我到光照市,也算是外派锻炼的。”库辛勤回答,像学生之对老师。
  钱副市长见火候已到,立刻坦率地切入主题:“你们的事情,娜娜跟我说了,想征求我的意见。明白说吧,我反对你们来往,更不要提什么婚姻。”他的神情很严峻,语调也很冷漠,“什么原因,我想,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是的。”库辛勤苦着脸,仿佛被人家骂了,还被骂得心服口服,“我是配不上娜娜。她还小,一切都刚刚开始,而我……”
  “小库同志,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是个干事业且已经是事业有成之人,是个难得的人才!”钱副市长品了一口茶,劝慰之言一泻千里,“但娜娜还只是个女孩子。你知道吗?她任性、不听话、不懂事,即便你们结了婚,你们能幸福吗?你要干事业,而她又不会做家务,还要你陪着、哄着,时间短可以,等热火劲儿一过,你们怎么生活?而且,你的女儿呢?谁去哄着,让娜娜哄吗?不太现实!婚姻是责任,是要面对锅碗瓢盆的;婚姻也是义务,要涉及双方家庭的全部成员,不单单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钱副市长苦口婆心的唠叨,那劲头,不像一个五十出头的人,而倒像一个六十多岁已经退休的老头子。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不会勉强娜娜的。”库辛勤说。
  “我不是要你强迫娜娜和你好,而是要求你主动不和娜娜好。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不怪你,我相信,肯定是娜娜先表态的,先主动的。我的女儿,有主意,哪怕是错的,她也会坚持!这点,我最了解。”
  “那……”库辛勤还想说什么,却被钱副市长打断了。钱副市长抢着说:“不要那……,就这么定了!你主动提出来断绝恋爱关系!”沉思片刻,钱副市长又接着说,“我听娜娜讲,你与侯翠花同志感情一直不好?”
  钱副市长的话倒引起了库辛勤的不快:本来嘛,不同意嫁女儿,也犯不上在人家过去的婚姻上找岔子嘛!但是,涵养很好的库辛勤没有把这种不快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勉强结婚,勉强生活了十年。”
  “刚开始恐怕也不是就什么都勉强嘛!”
  “倒是。”
  “所以,感情的事情,我主张快刀斩乱麻,一定要快!当初你和侯翠花同志如果快断,也不至于酿成悲剧!”钱副市长见库辛勤表情木然,顿了顿,便想以情服他,“你以后不是还要回北京工作吗?国商银行总行也有空着的位子,正愁没有你这样懂得经营的人才去呢!我跟他们李鼎银行长也熟,想不想去那里大展宏图呀?”
  “我们分行的工作还没有做好呢!我还真不敢有那么大的想法!”见钱副市长不想再提起娜娜的事了,库辛勤也赶紧岔开了娜娜的话题,以避免大家的尴尬。
  “你也可以在光照市当个计经委主任嘛!中央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大政方针,光照市全面建小康的任务也很重呦!我们也缺你这样的人才!如果政府里有你这样的人,光照市怎么可能搞出什么‘百千万工程’来!胡闹嘛!”钱副市长他对库辛勤倒没有隐瞒自己与向明书记的不同政见。
  “我只是一个外来人,哪里有这种能力!而且,人事档案还在北京。”
  “天下是共产党的天下,我们都是共产党的人,人事档案还不是一个调令就过来了嘛。娜娜跟我说过,你很有一套。而且,你代表银行在光照市也投入了巨额资金,你对光照市人民是有贡献的,也一定将是深孚众望的。”钱副市长兴高采烈地说。见库辛勤语塞,钱副市长继续眉飞色舞起来:“你听说了吗?你贷了款的股份公司的情况?”
  库辛勤茫然道:“没有。”
  “发达银行不仅又给他们放了贷款七千万,而且还开发了一种新业务,叫什么‘远期信贷’!如果银行都能够像他们一样的勇于开拓,我们的‘万’笔贷款任务就好完成了!!”
  库辛勤嘴上说好,心里却一沉:“光照市终于有外来的竞争对手了!这发达银行也真是够疯狂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七千万就扔出来了!但是,这对自己倒是一个利好:看来,总行林行长布置的收款任务,倒是容易完成了!”
  见库辛勤发呆,钱副市长像作指示一般地说:“国内的中资银行真要跟发达银行学习。他们的远期提款业务很有新意:股份公司在你们银行的贷款一到期,发达银行就可以直接放出贷款三千万来,只需填借据,无需再签合同了!”
  钱副市长虽然没有指责国商银行和参股银行的业务死板,但依然弄得库辛勤的心里不是滋味!
  娜娜点菜回来了,见爸爸和库辛勤谈得正起劲,想爸爸对自己的婚事应该是举了赞同之手!自己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下来,也高兴地说:“你们在谈什么?这么起劲!”她却不知道,她的爱情眼看就要被对面这两个目前她最亲近的男人给出卖了!
  见娜娜点菜回来了,为了笼络住库辛勤,完成拆散这对有情人的大业,钱副市长笑咪咪地对女儿说:“我看,库辛勤同志在光照市当计经委主任最合适,这样的人才,我倒想给他推荐到向明书记那里去。”
  “人家库行长还要当行长呢,年薪二十几万,何必当您那个穷主任!”娜娜以为爸爸是想招上门女婿了,便玩笑道。她希望利用一切机会来抬高库辛勤。
  “男人的心思,女孩子不懂。没有野心的男人,还叫什么男人!小库同志肯定会舍金钱而要位子的。”钱副市长慈祥地望着女儿,爽朗地说。
  “我觉得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参股银行当行长吧。”库辛勤说,可话还没有落音便被娜娜狠狠地瞪了一眼。娜娜不知道爸爸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库辛勤太不会逢场作戏,太不给自己的市长爸爸面子了。你想,爸爸一通的封官许愿不就是满足自己当长辈、当大官的自尊心吗?你库辛勤何必认真呢?
  此时的库辛勤没有了娜娜这样的好心情,更没有一点反对父母包办、媒妁之言的精神和勇气,而是真的灰了心。
  回到宿舍,他就一头钻到了网上,正巧碰到活阎罗正在娜娜的网上闲逛。库辛勤便解恨般地发了个帖子,他把活阎罗原来的诗《鸽子》,进行了改装:
  你情无限如海岸,
  我意长流如江水!
  虽有满园芳菲,
  却在她飞舞的翅膀下
  洒落你、我多少泪!
  
  你、我是断了根的树,
  身枯槁、
  脸憔悴;
  你、我的心随薅草,
  就要一同烧成灰!!
  活阎罗诧异无限,立刻回复了诗人罗宾汉几个大问号:“???”
  库辛勤马上从留言表情栏里,挑出几个苦脸的画面,直接回了活阎罗;活阎罗见了,立刻再回复了诗人罗宾汉几个笑脸的画面,外加六个大大的感叹号:“!!!!!!”

  61、无私才英雄
  
  此次随郑革新进京演出,对娜娜来说,倒是一个亲赴设在北京的中纪委,揭露原水泥厂一伙鲸吞巨额国家金融资产的好机会。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她刚把存折、小笔记本及《关于光照市水泥厂鲸吞国有金融资产的情况反映》的复印材料准备好,卧室外面却有人敲门。
  虽然是在自己的家里,可娜娜依然是吓了一跳,问:“谁?”
  “我!”是钱亮亮。
  娜娜打开门,奇怪地问:“大晚上的,你怎么回家来了?”
  钱亮亮诡秘地一笑:“回家还能够分早晚?”说着就在娜娜卧室的橙黄色休闲沙发上坐了下来,笑问:“车技练得怎么样了?”
  “没有本子,不敢上路。”见哥哥不走,娜娜只好坐到自己的床上陪哥哥聊聊。
  钱亮亮嘿嘿两声:“市长的千金还这么守交通规则呐?”说着,从上衣兜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递给娜娜。
  娜娜拿过小本一看,惊叫起来:“驾驶本!”而后,又疑惑了,“我没有学,怎么能够有驾驶本?你不会给我买了一个假本子吧!”
  钱亮亮有些不高兴了:“娜娜,我不是说你,你怎么像个神仙似的,怎么这么不食人间烟火,这么不了解社会呀!”
  娜娜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哥哥的面子:他是个大老板、市长的大公子、海归学子,怎么可能像小贩子一样干鸡鸣狗盗之事呢!找驾校要个驾驶本岂不是给别人面子的事情!于是,她顽皮地笑笑,索性耍起了赖皮:“这也是我帮助你拉贷款的奖励?”
  钱亮亮看着妹妹叹口气:“什么奖励不奖励的,我的还不就是这个家的,还不就是你的!”
  娜娜急忙挡住钱亮亮的话:“我可是个女儿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等于是将要泼出去的水!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能够成为我的呢!”
  钱亮亮暗自叹口气,心说:“这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就是不懂事!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的不是你的,你一个小毛丫头,又没有傍上大款,怎么会有三菱跑车开!”但是,嘴上却不敢得罪任性的妹妹,为了讨好妹妹,自己又绕了一个圈子:“你和库行长的事情,我很赞成!新时代了嘛,我也没有任何说法!”
  娜娜不知道哥哥到底知道了自己和库辛勤的什么事情,不禁羞红了脸。
  钱亮亮呵呵笑了两声:“老头子反对你们来往,真是多余!”
  娜娜诧异了:“你是说爸爸已经找了库辛勤,让他不准和我来往?!”
  钱亮亮故作惊讶:“库行长没有和你说?也没有拒绝和你来往?”
  娜娜顿悟了:“这几天让他带我练车,他总说在开会,原来是爸爸……”
  “库行长也是个老实人,对老头子的话居然当真!我要是他,就直接和你结婚了,只要你愿意,合理合法,谁能够管得了!”
  钱亮亮见娜娜红着大脸庞,一脸愠色,心智全乱,便立刻直接说明了来意:“听说,你手头有一点材料?”
  娜娜警觉了:“什么材料?”
  “就是原来你拿回来交给爸爸那些东西?”钱亮亮说得很认真。
  娜娜原来从吴侬那里偷来存折和小笔记本就直接给了爸爸,钱亮亮并不知情,现在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那些失而复得的东西。便含糊着:“什么东西?”
  钱亮亮跟妹妹直截了当了:“就是你原来给爸爸的存折、笔记本,还有一些检举材料!”
  娜娜惊愕了,她简直猜不出钱亮亮为什么对自己的行踪掌握得这么清楚!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钱亮亮淡淡的一笑:“你和库行长要整水泥集团我不反对,那帮子人是够阴损的!你们要结婚,我也支持,而且我还可以提供资金赞助。可你们要悠着点,别把我扯进去,别把爸爸搞下台!”
  娜娜见钱亮亮不是虚张声势地唬自己,便小声嘀咕:“这与你和爸爸有什么关系?”见钱亮亮没有回声,娜娜便提高声音说:“水泥厂问题的幕后人物,应该是向明!他如果倒了,光明来了,你和爸爸不是也好了!”
  钱亮亮见妹妹一副大义凛然、正义使者的模样,苦笑起来:“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地方!你可千万别有这样的糊涂认识!向明一倒,爸爸也一样倒!他们一个是班长,一个是班委,你要投鼠忌器,而不要投鼠击器呀!!”
  娜娜不说话了,她了解哥哥的为人,如果没有生死攸关的联系,他才不会为向家当说客呢!她彷徨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以无言来对付钱亮亮。
  钱亮亮见娜娜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一笑:“光照市有多复杂,你们不知道!一些人有多残忍,你们也不知道!我现在可以保护着你们,你们可以健康快乐的活着,可以成为恩爱、幸福的一对夫妻。可如果你们把事情做过头了,我可就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了!”
  娜娜睁大眼睛问:“你的意思是说,老孙的死,不是偶然的,而是你现在还能够控制,以后可能无法控制的人干的!”
  钱亮亮没有说话,只是把与娜娜同样大的眼睛眨了眨。而后,乐呵呵地走了。
  钱亮亮一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娜娜又偷偷溜跑了。
  她轻轻敲了库辛勤的门,同样没有入眠的库辛勤又被深夜的敲门声惊得不善,强忍狂跳的心打开了门,却发现了娜娜。
  又见美女,他的眼睛是爽快了,可他的心里却不知道此刻应该是悲好还是喜好。
  娜娜在感情上没有那么复杂,她熟练地脱衣上床,直入薄薄的被窝,对依旧站在地上发愣的库辛勤狠狠地叫道:“怎么了你?快来呀!”
  库辛勤想着钱副市长的叮咛,实在不忍再搞人家的千金了。站在地上,傻愣愣的,没有动。
  娜娜只得又从被窝里钻出来,用软玉一般的裸体,缠住了呆立的库辛勤,开始温情了:“你真傻!我是我自己的,不是钱副市长的!”
  库辛勤踌躇着:“我自己也感到你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我不想委屈你!”
  娜娜笑了:“当官的人是厉害,既要让你行动,还要让你心服口服的!如果我突然成为了一个罪犯的女儿,你还有这样的想法,你还这样压抑吗?”
  “你爸爸又找你谈了?”
  娜娜笑出了声:“他才不敢干涉我的事情呢?所以,他让你主动不要我!你敢不要我吗?”
  库辛勤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敢,我正在琢磨怎么能够让你主动不要我呢!”
  娜娜帮助库辛勤脱了衣服,两人一同钻入了温馨的薄被,还没有来得及再聊两句甜言蜜语,那早已经忘掉阳痿是什么的库辛勤就又在娜娜早已经温湿一片的港湾里扬帆出海了。
  雨过天情之后,娜娜爬到了库辛勤的身上,用自己的大眼睛对着库辛勤的近视眼:“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把所有水泥厂的材料都给我,除了尽你行长应该尽的职责之外,以后再不要管水泥集团、股份公司的黑洞了!‘还我山河行动’就此结束吧!”
  “你发现了什么?”库辛勤以为钱副市长一定跟娜娜交代了什么,或者是娜娜发现了水泥厂问题与钱家的某种联系。
  娜娜没有正面回答:“生活这样美好,我们两个何必要学老孙那样呢!更没有必要成为第二个老孙嘛!”
  库辛勤听娜娜这样说,便背了娜娜说给自己的那首诗来搪塞:“‘今生我是谁,来生谁是我?生时为谁名?死后名为谁?’你这首诗一派老庄精神!虚无得挺好!”
  娜娜只是笑了笑,默默地没有再说话。
  
  62、弱者的呐喊
  
  向明书记那为了把光照市超速度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思路,他那只顾发展不问其他的作法,他那以“百千万工程”为代表的盲目追求高速度发展的市策,再遇上薛美之流破产企业厂长、经理们的推波助澜、暗渡陈仓,终于,在光照市酿出了大祸。先是有光照市水泥厂的下岗职工,为了讨回自己应得的经济利益,三五成群地到市政府门前静坐,而今天,其他破产企业的数百人也突然参加进来,他们聚集在光明桥上,堵塞了光照市的交通枢纽,开始游行示威了!
  库辛勤正巧从市外考察海藻石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回来,刚赶到光明桥边,人便已经多得挤不动了。这种情况在光照市还是不多见的。
  见桥上的交通被堵得水泄不通,库辛勤也只得把车停在了路边,爬上了一辆停在桥边的大卡车上,在更贴近桃花江畔蓝天白云的地方,向光明桥上望去,只见:
  正前方那两山之间的光明桥上,乱糟糟地停满了车,机动车留下的所有空间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抬头向头顶上望去,依然是和往常一样的蓝天白云,在夏日蓝天的映衬下,那朵朵白云,白得像没有被污染过的雪一样,而那白云千奇百怪的,一会儿,像是千万只雪白的羔羊,在浩然长天上游牧;一会儿,又像是千万朵雪白的莲花,在茫茫天际飘舞;一会儿,又更像是千万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在广阔晴空里轻歌曼舞。
  再向前眺望光明桥桥头直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万头攒动,密扎扎的全是人;仔细看时,那平日里看不到人楼口、窗内,现在也晃动着人影,像天安门的观礼台一样,站满了居高望远的人。
  回头后望,刚才走过来的道上,此时也已经被人和车塞满,刚刚挤进来的车,再想后退回去,也成为不可能。
  而周围的人群拼命地往桥上挤,想挤到桥上看个究竟;远处古城堡里面的人,也拼命地往桥上拥,想拥上桥头看个明白,于是,桥心成为了人们拼命拥挤,希望到达的聚会中心。
  身前、身后的人们原来是一人一语,使得空旷的光明桥畔,人生嘈杂。可不久,那呐喊的人声便在群众领袖的指挥之下,整齐划一,万众一声,变成雷鸣般的怒吼了。那怒吼之声,顺着泽女道旁的山石传导过来,依然十分刺耳:
  “还我血汗钱!”
  “下岗工人死了没人管!情理难容!”
  “还水泥厂职工公道!”
  库辛勤远远望见在光明桥的中央停着一辆大卡车,卡车旁边被人群留出了一小块空地,那小块空地被人群紧紧地围着,挡满了围观的人头,偶而躲过晃动的人头,可以发现一具被白布蒙着的尸体。
  “怎么会死了人?死者是谁?”库辛勤感觉很诧异。站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大概原来也是水泥厂的职工,气愤地七嘴八舌起来。
  “死了的,还能有谁?水泥厂的下岗老职工呗!”一个小个子的中年汉子说。
  “怎么死的?”
  “病死的!”
  “病死的?那为什么游行?”
  小个子的中年汉子解释道:“我们水泥厂现是没有参加医疗费社会统筹的单位,原来企业效益好的时候,职工医疗费可以报销百分之八十,可自打水泥厂一破产、贷款一核销之后,原来职工的安置费,企业一分钱没有给,现有医疗费没有人管,就连以前拖欠的医疗费也没有人管了。”他手搭凉蓬眺望着大桥中央,“这个在桥上躺着的死人,便是因为得了心脏病没有钱医治而眼睁睁死去的。他的死让我们寒心呐!水泥厂是集体企业,凭什么像对牛马一样对待我们这些国家主人!”他说罢,撇开了库辛勤,跳下车,往大桥中央挤过去了。
  旁边的一个人插嘴道:“这一下,把原来水泥厂职工们都弄急了!他们不在市政府门前静坐了,那没有用!索性抬着死者的尸体,与其他企业的下岗职工汇合,集结到光明桥上,示威游行,以惊动有关部门的方式,来讨回自己的经济利益!”
  另一个人感叹着:“光照市的光明桥,有如北京的天安门一般,是最敏感的地方!”
  正当库辛勤听着身边的人诉苦的时候,忽然漫山遍野里的人们一同鼓起掌来,原来一个穿蓝色旧中山装的瘦老头,站到了一辆卡车上。他的脸长长的,像个瓦刀的模样,脑门两侧,各暴出两条青色的筋。
  此时,蓝衣瘦老头站在卡车上扯着嗓子对众人大声讲道:“我原来是死者老黄头的同事。水泥厂一分为二了,银行倒霉了!当官的发财了!!有关系的到股份公司去了,我们这些人却没有人管了!!!破产一完成,贷款一核销,现在,就连我这唯一的看门人,也一分钱没有地回家了。老黄头自打一建厂就和我在一起,是个没儿没女的孤老头子。他就更惨了,老厂不要不管,新公司也不要不管,家里他没有地,外面他没有工作,水泥厂不给他钱,你让他怎么活呀!”而后,蓝衣瘦老头突然高喊:“我们要求补偿生活费!”
  “补偿生活费!”众人也跟着齐声说。
  蓝衣瘦老头说着,突然“呜呜”地哭起来:“水泥厂是集体企业,贷款都是国家的,凭什么当官的可以白吃白拿,却没有我们的活路!”
  在场的人们望着蓝衣老头互相议论着。一个说:“都让薛美贪污了!”另一个说:“姓路那狗日的也没有少拿!”第三个人说:“银行的人也和他们穿一条裤子!”
  蓝衣老头哭罢,用袖子擦干泪水,在卡车上重新站直,继续扯着嗓子对众人喊:“中央的政策好得很!可为啥子到我们这里就行不通!!我们找过政府,他们却说医疗与养老的事情,让水泥集团负责,国家应该出的已经出了!现在我们到哪里找水泥集团去!……同志们呐,企业应该给我们的,却让他们吃了!!我们到啥子地方说理去?我们是穷人,我们没有工作就没有办法生活!今天,我们把黄老头抬到这里来。在这里,我们讨不回公道,不算完!”
  库辛勤没有想到,这蓝衣瘦老头不但灵牙利齿,而且还非常有鼓动能力。
  正当众人交头接耳地在底下议论的时候,库辛勤身边的那个小个子的中年汉子,也站到了卡车上,疯狂大喊:“这光照市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我活不下去了,今天就站起来死吧!”
  蓝衣瘦老头听了更受到了鼓励,更挺直了腰板,把头昂得高高的,大叫道:“这是共产党的光照市,我们下岗工人的利益决不能够容忍贪官污吏侵犯!我是共产党员,今天,我站出来了,在这里,讨不回公道,不算完!”
  蓝衣瘦老头的呐喊把群众的情绪激发到了极点,人群中不断有人高喊着:
  “狗日的!我也站出来!”
  “算我一个!”
  “我死也不怕,和狗日的斗!”
  瞬间,卡车上就站满了群众领袖一样的人物。那蓝衣瘦老头把一只手臂插在腰间,另一只手臂高高地举起,突然,振臂一呼:
  “还我公道!讨还血汗!”
  蓝衣瘦老头喊罢,那分布在漫山遍野的人们突然沉默了片刻,桃花江静静的流水声仿佛都能够听得到了。之后,众人又像突然猛醒了一般,随着他齐声呐喊起来:
  “还我公道!讨还血汗!“
  “打倒贪官!”
  “惩治污吏!”
  怒吼声像大海的怒潮一样激荡着桃花江水,像黄河的咆哮一样拍打着青山的石壁,在万里晴空中激荡。
  那光照市的漫山遍野、那蜿蜒的桃花江也仿佛被人性的正义气氛所笼罩,山谷中回荡着同样的声音:
  “还我公道!讨还血汗!“
  “打倒贪官!”
  “惩治污吏!”
  正当群众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的时候,突然,桥的那边发生了骚动,有人大喊:“警察抓人来了!”
  库辛勤身边的人也慌乱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道:“我们要求惩治贪官怕什么警察!?”
  “游行没有登记!警察一样会抓人!”
  “我们可别钱没有要到,倒被贪官定个聚众闹事罪!”
  大桥上下示威的人们都慌了:
  “警察抓人来了!”
  “警察抓人来了!”
  消息迅速传开,整个人群发生了骚动。大家你挤我,我挤你,令人想不到的悲剧在瞬息之间发生了:
  光明桥曾经被撞坏过的地方开始发生了开裂,并且裂口越来越大。
  “桥要塌啦!”
  裂缝附近的人们惊呼起来,这一叫不要紧,惊动了更多的人。受惊的人们便越发拼命地拥挤。在人群涌动的压力下,光明桥的中部那曾经被汽车撞坏的地方突然发生了断裂,继之是桥体的一部分陷落,而后是整个桥体的坍塌!
  顷刻之间,桥中央那辆站满群众领袖的卡车、卡车周围的众多人,随着坍塌的桥身,“轰”然坠入了桃花江。那坍塌的桥身、车辆、人群的突然坠落,把静静的桃花江水掀起了数丈高的水花。那四射的水花裹着光明桥桥体的泥土,像一张巨大的渔网一样向天空中散开来,又“蔌”地散落在桃花江上,在江水中又激起了无数朵新的水花。
  落水的轰鸣声像爆炸一样巨响,那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谷间回荡,回荡了好久,久得让人仿佛感觉经历了几个世纪。
  当人们的知觉重新恢复的时候,光照市的漫山遍野里传出的,是人们一阵一阵的惊呼;桃花江的江水上传来和传去的,只有光照市人们的哭泣之声。
  那惨烈的场景、那撕肝裂肺的哀鸣,让在场的人,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
  但是,此时光照市的天依然和往常一样的蓝,在蓝天的映衬下,那朵朵白云,依然白得像没有被污染过的雪一样,可爱得像是千万只雪白的羔羊一般,又柔美得如千万朵雪白的莲花,更迷人得像有千万个婀娜多姿的美女。只是,此时的桃花江水没有了往日的清澈,没有了往日的色彩,在浑浊之中,人们看不到了夏日江水湛蓝的色彩,更看不到了黄绿色的黄蜡丁鱼,而却能够发现时而淡淡、时儿浓重的血丝,随着浑浊的江水慢慢地流来,又随着浑浊的江水慢慢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