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狗獾娃娃鱼鲜倒仙
作者:石玉录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收麦季节,一天傍晚,全生产队几十口人正围着一块大田割麦子。田里的麦子已被割了一大半,把剩下的割完就可以收工,所以,大家割得都很专注、卖力。
突然,前边麦林里传来“”的声音,麦杆还不时地被撞得东倒西歪。大家都发现了这个情况,纷纷直起身,注视着这一异常现象。
“狗獾”,终于有人看清了,惊喜地叫道,于是,人们立即从四周向这里跑过来,把这只狗獾团团围住。
刚才还悄悄潜行,企图瞅机会溜走的狗獾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在镰刀的拍打下,左冲右突,最后,终于突围出去,顺着一条麦地沟仓惶逃走。
我扔下镰刀,拔腿就追,我从小在山上放牛,练就了一双飞毛腿,所以,这狗獾跑得快,我跑得也快,追过几个麦田,在跃一个田埂时,狗獾没跃过去,就在它扭头另寻逃路时,我追上了,一个前扑,将它压在了身下。
在大伙的帮助下,我捉牢了狗獾,解下裤带,像套羊一样套在狗獾脖子上,然后把它牵到我家院子里拴起来。
听说我捉了只狗獾,人们都到我家看热闹。大家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有的建议把狗獾养起来,有的建议把狗獾卖给动物园。
突然,我发现表嫂也来了,表嫂没到院子里参加热烈的讨论,而是拿着一根黄瓜,靠在门框上,一边啃着黄瓜,一边看着大伙儿。
表嫂在大队当妇女主任,平时好训人,所以,大伙儿都不爱和她说话,一见她来了,便悄悄地走了。
这时,表嫂走到院里,在脸上堆着笑,夸我道:“老三,你可真行呀,以后当兵肯定是好样的,跑得快。”然后,走到狗獾跟前,说:“这狗獾可真肥呀,怕有几十斤。”
“老皮刚才来过,说有四十斤。”一听到表嫂夸我,我高兴起来,说。老皮是生产队里的保管,分粮食都是他把秤,掂量份量最有权威。
“八章锅怕一锅煮不下!”表嫂又说着。
一听表嫂说八章锅煮不下,我警觉起来,我想起表嫂和表哥的“闻香到”外号来。表嫂和表哥都是大队干部,都是好吃出了名的,大队里谁家杀猪宰羊,谁家准有他们的身影。时间长了,人们便在身后称他俩为“闻香到”。
“这狗獾肉不好吃。”我对表嫂说。
“好吃”表嫂说,“你没吃过,你不知道,那次,鸳鸯沟的小尿儿逮了只狗獾,我和你表哥都去了,是你表哥帮他杀的,又是你表哥帮他将生的做成熟的,味道鲜得很,你表哥还给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鲜倒仙’。”
我不想再跟表嫂说这件事,便装着找东西跑进屋里。
“老三,等你表哥回来,帮你杀掉。”表嫂追到屋门口,殷勤地说道。
“我要养着,让它生小狗獾。”我噘着嘴。
“是公的是母的还不知道哩,还指望它给你生小狗獾。”表嫂讥笑着我。
“是母的,刚才有人看了。”我说。
“是母的也不行呀,光有母的没公的也不行呀,你老三连这都不懂。”表嫂说着,野鸭子一样笑起来,笑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想养就养着吧。”表嫂见我不搭理她,讪讪地说,扭转身走了。
我知道表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说服不了我,她会等她的丈夫——我那在大队当民兵营长的表哥回来。表哥回来,可不是我想养就能养的问题了。
我等表嫂走得看不见了,急忙找到好朋友栓柱,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了他。
栓柱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真不想让表哥吃了它。”我说。
“不行的话,咱就把它放了。”栓柱提议。
“我也这么想,可我有点舍不得。”我说。
“舍不得不行呀,你养着它早晚还不是被他们杀了吃掉。”栓柱说。
“那就把它放了吧。”我无可奈何地决定着。
待夜深人静时,我和栓柱抱着狗獾来到村外,我们给狗獾捋捋毛,将它放了。
回来后,我和栓柱将绳头在石头上磨断。伪造了一个狗獾自己咬断绳子后逃跑的现场。
第二天一早,表嫂便带着表哥来到了我家。表哥大声嚷嚷着“老三,宰狗獾,让我给你做个‘鲜倒仙’吃吃。”当得知狗獾已咬断绳索逃跑后,二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劲了,表嫂直埋怨表哥不该晚上喝酒回来这么晚。
这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没保护野生动物这一说,我只是觉得这狗獾挺可怜的。现在才知道狗獾也是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之一。
如果那只狗獾现在还健在的话,恐怕也已儿孙满堂了。
娃娃鱼
“鲜倒仙”是我老家的一道名菜,这道菜一般人吃不来,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才吃得到。我也傍着一位有本事的同学吃过一次。但是从那以后,每当我再想起这道菜,我的心便隐隐作痛。
我老家在河南山区,小时候,我们那儿的野生动物极多,人们在稻田里挖水沟时,黄鳝顺水沟哧溜溜到处乱爬,如小孩儿胳膊般粗;河里的老鳖一到中午便爬到岸边石头上晒太阳,黑压压一片开大会似的。
我们那儿还有娃娃鱼。娃娃鱼生活在山间的沟溪里,说它是鱼又不像鱼,没有鳞不说,还长有四条腿和一条又长又扁的尾巴,肉乎乎地像个大晰蜴;它的叫声也很怪,“哇哇”像个奶娃子哭。初次见时,我们很害怕。大人们告诉我们,这是娃娃鱼,是神鱼,要我们不要伤害它。
我们很听大人们的话,从不伤害它。娃娃鱼胆子很小,一见到我们,便躲在河边的洞里或石缝里。于是,我们便藏在河边的树上看它怎样捉鱼。娃娃鱼捕鱼很有一套,它伏在水底,迎着水流,张开大嘴,捕捉顺水而下的小鱼虾。战术很像孙子兵法中的“以逸待劳”。
娃娃鱼还会采用“引蛇出洞”的战术,它常爬到岸边,将尾巴伸到山螃蟹经常出没的水里。它的尾巴梢又尖又细,还有股腥味,山螃蟹以为是什么美味佳肴,便傻乎乎地冲上去,两只大螯一伸,夹住便往嘴里送。这时,娃娃鱼尾巴一甩,头一扭,便接在嘴里。有的山螃蟹警惕性较高,对眼前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持怀疑态度,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下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时候,娃娃鱼也很沉得住气,仍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山螃蟹上钩。
后来,我们长大了才知道,娃娃鱼学名叫大鲵,是珍稀的两栖动物。但此时,娃娃鱼的噩梦也开始了。一些人知道它的肉质鲜美,营养价值高后,便想方设法要吃到它。一次,我的一个大学同学荣升为处长,请老同学们去喝酒。席间,有一道叫“鲜倒仙”的菜味道极鲜美,我们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处长大人神秘地告诉我们,这便是娃娃鱼。
娃娃鱼,我惊呆了,这就是我小时候非常喜爱的娃娃鱼,我的心像被谁撒了一把辣椒面一样,不是个滋味。
前年回老家,听说我们村的栓柱给抓起来了。栓柱是我儿时伙伴,我俩玩得最好,曾经常相约到山里看娃娃鱼,没想到他现在竟身陷囹圄,原因便是捕捉娃娃鱼贩卖。
我去看望了他,栓柱看着我,苦笑着说:“想弄俩钱花花,没想到竟触犯了法律。”
我看着栓柱,想说点“好好改造”之类的话,但我嘴张了几张没说出来,捉娃娃鱼的人被抓了起来,而吃娃娃鱼的人不但逍遥法外,还要口水四溅地教导人家怎么做怎么做,不害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