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坛子菜香腊味浓

作者:李丽明




  母亲是个小学教师,又是个能干的家庭主妇,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家里人口多负担重,曾有好多年一直在温饱线上徘徊。为给家里单调的饮食添点色彩,母亲煞费苦心,夏天做坛子菜,冬季熏腊味,把拮据日子的餐桌打点得有声有色。
  每年夏天瓜果菜蔬上市时节,母亲早早把坛子刷洗干净,扎扎实实做好几坛坛子菜。七月流火,新豆上场。母亲必买十多斤颗粒饱满的黄豆,洗净用水泡十多个小时,用猛火煮开再改小火慢慢熬煮,直至豆子酥烂。豆香满屋时,倒出豆子凉透,用竹菜箕盛了放入碗柜中,过个两三天,似香非香的豆豉味从柜子的缝隙中溢出来,黄澄澄的豆子变成了暗黄色,用手一捏,湿软如饴。这时剁几斤新鲜红辣椒,切斤把生姜丝,放上粗盐拌匀,装到坛子里,放个十天半个月,揭开坛子,豆豉的特殊香味扑鼻而来。母亲常常挖一大勺,放点拍碎的大蒜用油爆香,再做一碗西红柿蛋汤,我们老少就着简单可口的小菜,吃得心满意足。
  母亲的坛子杂菜做得极好。一个“杂”字足以说明诸多原料,手到擒来,均可入坛。做杂菜比做豆豉更费事些,母亲先将那些长豆角、刀把豆、南瓜藤、西瓜皮诸如此类切碎晒干,为使杂菜更有风味,母亲还要做些油茄子。她选择比较厚实的新鲜茄子,剖开成几块,放入开水中焯熟晾凉,再置于阳光下慢慢晒,且要点上蚊烟,免得那些恼人的苍蝇尝了鲜。然后再把这些杂菜拌上切碎的红辣椒、豆豉、食盐腌制在坛子中,个把月后,一揭坛子,鲜香扑鼻,不用下锅,抓一把放进口中,香鲜咸辣,味道好极了,也可放点新鲜辣椒用油爆炒。母亲看着我们姐弟几人就着麻辣喷香的杂菜,狼吞虎咽吞下好几碗饭直摇头:照你们这个样子吃,一个月的口粮,二十天就吃完了。为填饱这几个半大孩子的肚子,母亲便买来红薯切成小丁掺到米饭中,只要有爆豆豉或炒杂菜,我们照样吃得欢欢实实。
  那时,我小弟弟隔三岔五用纸包一些杂菜拿到学校与家境好的同学换糖吃,在那个年代,别的孩子肯做这样的不等价交换,可见杂菜的魅力了。
  母亲还会做种很精致的坛子菜——酿白辣椒,选厚实的青辣椒,一个个剪去蒂子,倒出辣椒籽。用开水焯过,晒至半干,褪去绿色成为米白色,再塞进韭菜、头之类晒干,放入坛中一年半载都不会坏味,吃起来香辣醇厚、满口生津。这种精致的坛子菜,母亲只在有时间有兴致时偶尔为之,算是生活中的小点缀。
  做豆腐乳也是母亲的拿手好戏,我的家乡称之为“霉豆腐”,虽不好听却形象。做霉豆腐关键是选不软不硬品质好的豆腐,母亲常买乡下的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一层层放在铺了稻草秆子的竹筐里,等十天半个月,待到豆腐长满了茸茸的绿霉花,便可以下架了。我常常帮母亲把霉好的豆腐块一块块沾上了辣椒灰与食盐,小心地放置到坛子里,母亲还要倒些曲酒进去,酒不必贵,度数要高,再放几两菜油。密封后的“霉豆腐”演变成油汪汪的黄红色,入口即化,满口咸香,佐餐下饭,滋味无穷,是我家餐桌上的至爱。90年代我到邵阳,我把母亲做的豆腐乳装进小玻璃瓶分送给单位的同事,获得了连串地赞誉,有同事开玩笑:“你母亲的豆腐乳做的那么好,可以申请‘肖婆婆刀豆腐乳’专利呢。”
  一年到头吃坛子菜,毕竟缺荤少腥。到了冬天,母亲就买些猪下水如猪头、猪大肠之类做腊菜。这些比猪肉便宜了大半的杂碎,用盐腌两天再晾干水气,找个废弃的空汽油桶,用钢铁网架在桶上,放些平时攒下的干橘子皮、柚子皮与锯木末,慢火熏烤三五天,便是香气四溢的腊味了。那时,我看到黄腊腊、油浸浸地猪头皮,一嘟一嘟的腊肠子挂在厨房里,就觉得母亲操持的这个家真是温暖与滋实。
  勤劳聪慧的母亲当然会做最富有宝庆特色的腊味——猪血丸子。我们一放寒假,母亲就着手准备猪血丸子,卖豆腐的一次给她送来几十斤软硬适宜的豆腐。母亲把白嫩如玉的豆腐放在大盆子里,用手反复揉搓,直至捏成细末。我们觉得有趣,洗净手闹着一起做,于是做猪血丸子的那天成了家里的节日。其实捏豆腐是个苦差事,寒冬腊月滤干了水分的豆腐冰冷冰冷,十指插进去只觉得寒意浸骨,母亲的一双手冻得发紫,但她想着家人有了解馋的好菜,这种苦与累就成了收获成果的满足。豆腐捏碎了,要根据其分量,放上适量切碎的猪肉,曾有人说放槽头肉好,但母亲试过远不如腰排肉肥瘦合适。母亲在放了肉末的豆腐里再掺上新鲜的猪血拌匀,然后把血豆腐捏成椭圆形粑粑,再放在手中再三拍匀拍紧,沾点菜油, 一个个油光水滑的放在篾筐中,晒几次太阳后再熏干。成了腊味的猪血丸子模样如手雷,又像缩头乌龟,样子不咋的,味道可真不错,不用加佐料,入锅煮蒸切成片,下饭下酒,细细咀嚼,咸香中回旋着鲜美,那种口味哟,我笨拙的笔墨难以描绘。若来了客人,母亲就将猪血丸子切片和腊肉放点辣椒灰共蒸,或与辣椒、青蒜等蔬菜同炒,都极其美味。我特喜欢隔水蒸熟,佐餐或做零食,原汁原味最是得味。
  母亲在乡下学校教书的那些年做的猪血丸子特别出色,那可真是民间至味。切开丸子,里面是红艳艳的血豆腐嵌着晶莹如玉的点点肥肉,入口紧致耐得咀嚼,经得起细细品味,醇香鲜美激得味蕾直打转!要知道这种猪血丸子可是用山野泉水做的豆腐,猪肉则是乡下用红薯、菜叶养的土猪,最关键的是熏猪血丸是放在篾笼中挂在柴火灶上。在乡下学校里做饭、烧水都是烧柴且多是马尾松枝,那种松枝特有的清香,慢慢渗到猪血丸子里面,且要个把月才熏好,比起急火熏制的速成品,这种聚集着天地之精华的猪血丸子,真是精品中的精品。
  我们几个兄弟都事业有成,如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落在天南地北。母亲曾经感叹,儿女有出息,就很难守在父母身边,就是过年过节,也是回来这个没回来那个,那些子女下岗的,常常聚在父母家蹭饭吃,一大家子倒是热热闹闹。虽说她并不是想把子女都拴在身边,可话中还是流露出一些落寞。今年,我早早与几个弟弟联系,相约春节时都回到父母身边,陪父母拉拉家常,品尝母亲做的坛子菜与腊味,回味母亲那种把苦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心境,我们在给予父母亲情的同时,收获着更多亲情的温暖与心灵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