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恐怖”中的“快感”

作者:仵从巨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海阔故事汇





  其次,作者在叙述中竭力渲染惊惧恐怖的气氛。为此一效果,他在描述上文提及的“环境”(丛林,古城,坟墓,河流,小岛等)时不厌其详,苦心积虑地要制造出一个亦真亦幻的恐怖世界。这一点,我想每一阅读者大概都可感受到。在细节描写上,作者更是不吝笔墨,几乎是用工笔纤毫毕现巨细无遗地在描写一幅又一幅恐怖的“图画”(这是小说在叙述中最为突出的特征),以使恐怖的气氛更加浓郁。我们甚至可以说这是一部以恐怖的细节堆砌而成的恐怖小说。这里不妨试引二例:
  同样的东西也从眼睛里长了出来。它们的茎须已经完全取代了眼球,直直地向上攀援,先是横过了前额,接着也在头顶上像鹿角一样地分枝分杈。这些鹿角状东西的顶部全是淡红色。它们在温暖无风的空气中颇有节奏地频频颔首,微微抖动,望去似乎有着一种令人心怵的活泼劲儿。……另一枝茎须也从嘴里伸了出来,像一条白色的长舌般向上卷曲。它还没有开始分杈。
  ……索恩的眼睛盯住了法尔莫皱缩的双手:他仍然用一双抽搐的手紧紧地抓着向上折曲起来的膝盖。极为细小的白色的根须从手指尖上折断了,正在空中慢慢地扭动,好像在寻找新的食物的来源。然后,从脖颈和下巴颏上,别的一些根须正在断裂,蒙在法尔莫身上的衣服在怪诞地蠕动起伏,好像有着一些隐藏在里面的蜥蜴正在爬行。
  从上面引出的两处细节描述,读者诸君不难体会其恐怖气氛与恐怖程度。
  读者也许会问:这个恐怖小说难道一点“意义”也没有吗?我想,从阐释的角度自然也可以整理出一些意思来。比如,人的贪欲可能导致的可怕灾难;又比如,这可怕的“植物”可视为一种象征:贪欲有如毒根,其一旦在人心中生起,必然勃然发育,在人身与人群中蔓延扩张,最终将是人之灾难、人类之毁灭。但我们必须说,这只是一种阅读后的“解释”,或者也有道理,可是它并非恐怖小说的主旨,也非恐怖小说的焦点。它只是制造“恐怖”而已。虽然它的客观效果却不仅如此。
  读《来自墓穴里的种子》一定会有恐怖感。但读过之后不知是否会如前文所说——释放了紧张、宣泄了恐惧、感受了安全、磨砺了心理、丰富了想象并获得了快感?如是,则作者幸、作品幸、笔者亦幸!
  自二00一年《哈利·波特》进入中国,“鬼怪小说”或“魔法小说”或“恐怖小说”在国内似有大行其道之势,以至于有人称二二年为“恐怖年”。对此现象,反应不一。有欢迎者,有指责者。例如有家长认为它对少年儿童在心理上有负作用。我以为,“恐怖小说”对我们多数人还是比较新鲜的品种,对其理论与阅读上的认识也远远不足,大家怕都有一个适应过程。毕竟大家的文学胃口越来越大、口味越来越杂,“恐怖小说”作为小说之一种、之一味,应该,也一定有它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来自墓穴里的种子》,《欧美恐怖故事集》(英汉对照本),朱乃长编校,张炽恒译析,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3年12月第1版。
  
  附:来自墓穴里的种子
  〔美〕克拉克·艾什顿·史密斯著□仵从巨译
  
  “不错,我找到了那个地方”。法尔莫说,“它可是个古怪的地方,就像传说里描写的那样。”
  他朝着营火里迅速地吐了口唾沫,好像在表明,他觉得连张开嘴来说话都会使他心里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别扭。他从索恩审视着他的目光下面掉转脸去,忧郁而阴沉的眼睛凝望着委内瑞拉的那片林莽缠结的黑暗。
  索恩由于发烧,身体仍然虚弱,时时感到眩晕。发烧使他无法在他和法尔莫一起进行的这次旅行中坚持到底。他觉得困惑不解,认为法尔莫在离他而去的那三天里发生了令人费解的变化。这个变化的某些方面甚为微妙,难以捉摸,若要弄个明白、说说清楚,几乎不大可能。
  然而,另外一些方面的变化却甚为明显。过去,即使当他陷于极度的困苦和病痛之中的时候,法尔莫还总是喋喋不休,神采飞扬,兴奋得难以自抑。可是现在他却显得郁郁不乐,缄默不语,好像他在为了什么遥远而又让人感到难以对付的事情忧心忡忡,难以自遣。他那坦诚的面孔现在变得双颊凹陷——甚至瘦得尖嘴猴腮的——连眼睛也变得眯成一条缝,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这些变化使索恩感到心神不定。虽然他想不去理会这些印象,把它们解释为由于自己退烧后身体虚弱,在病中产生的一种错觉。
  “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地方是什么样子?”他固执地问。
  “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法尔莫用一种奇怪的嘟嘟囔囔的语调说。“不过几堵残缺不全的墙壁和几根快要倒在地上的柱子罢了。”
  “可你是否找到了印第安人的传说中提到的那个据说那批金子就藏在那儿的殡葬坑?”
  “我找到了那个墓穴……但是那儿没有财宝。”法尔莫的语调里带着一种使人无法亲近的乖戾,索恩决定不再询问下去。
  “我想,”他漫不经心地议论说,“我们最好继续寻找兰花。寻觅地下财宝这种玩意儿,好像不是我们所擅长的营生。顺便问一句,你在那次旅途中有没有看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花卉或者植物?”
  “见鬼,没有,”法尔莫厉声喊道。他在火光里突然变得脸如死灰,双眼炯炯生光。那目光定定地一动不动,似乎意味着他的心里不是充满了恐惧就是充满了愤怒。“你给我闭嘴,好不好?我不想再谈了。我一整天都在头疼,我想我一定染上了该死的委内瑞拉热病,它就要发作了。我们最好明天出发到奥里诺科河去。这次旅行已经使我受够了。”
  詹姆士·法尔莫和罗德里克·索恩是两个以寻找兰花为业的人。他们和两个担任向导的印第安人一起,沿着奥里诺科河上游的一条荒凉偏僻的支流前进。这个地区有许许多多珍贵的稀有花卉。除此之外,他们还被当地的部落里流传着的一个令人笃信不疑但又闪烁其辞的传说打动了心。据说,就在这条支流的某个地方,有一座早已毁弃了的城市。城里有一个殡葬坑,坑里有大量为属于某个不知名称的民族的死者陪葬的金银珠宝。法尔莫与索恩认为值得花一点功夫对这些传闻实地调查一番。当他们距离废墟的遗址还有足足一天的路程的时候,索恩却病倒了。于是法尔莫和一个印第安向导划着独木舟继续前去寻找废墟的遗址。另一个印第安人则留下来照料索恩。直到离开后第三天的黄昏时分,法尔莫才返回。
  索恩躺在那儿凝视着他的旅伴。他终于断定,法尔莫也许是对寻宝失败深感失望,所以才神情沮丧,沉默寡言。还有热带的某种传染病肯定也在他的血液里作怪。然而,他又对自己的分析感到疑问,因为他觉得,按照法尔莫的为人,他处在目前的境况之中不应感到失望或垂头丧气。
  法尔莫没有再讲话。他坐在索恩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远处。他的视线越过了火光映照下的藤萝和树枝组成的迷宫,好像看到了一些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窃窃私语着的和悄悄隐匿着的黑暗就在那儿潜伏不动。不知怎么的,法尔莫的神情看上去流露出一种朦朦胧胧的恐惧。索恩继续观察着他。他注意到那两个冷漠而神秘的印第安人也在观察法尔莫,好像还模模糊糊地有所期待。索恩的心里感到迷惑不解,眼前的景象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他不久就放弃了想要把它弄个明白的企图,陷入了烦躁不安、热度频频升降的昏睡状态。在神志恍惚迷离之中,他不时看见法尔莫那毫无表情的面容。在行将熄灭的火光和不断扩展的阴影里,那张脸显得越来越黯淡,越来越扭曲。
  早晨到来时,索恩觉得自己好些了:他的脑子清醒,脉搏恢复了平稳。可他越来越担忧地发现,法尔莫的身体欠佳。他好像在艰难地强打精神,几乎一言不发,动作滞重僵硬,脚步拖沓迟缓。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昨天说过的想要回到奥里诺科河去的打算。索恩就独自一人承担了出发前的全部准备工作。他的伙伴的状况越来越使他困惑不解:他显然不是在发烧,而他的症状也一点不能说明他究竟染上了什么病。但根据一般常规,在出发前,他还是让法尔莫服用了一帖高效的奎宁。
  在酷热的黎明时分,从林莽的顶端洒下了暗淡的桔黄色的阳光。他们把行李搬上了独木舟,沿着缓缓的河流徐徐顺水而下。索恩坐在独木舟里靠近船头的地方,法尔莫坐在船尾,一大捆兰花根和一部分行装堆满了小船的中间。另一条小船上坐着两个印第安向导,还堆放着别的一些给养品。
  这是一次单调乏味的旅行。在两岸那似乎永无尽头、长墙似的黑黑树林中间,那条河像一条懒散的茶青色的巨蟒缓缓地蜿蜒蠕动着。丛林中,幽灵般的兰花不时闪现,对他们斜着眼睨视。除了桨板击水发出的泼溅声,树林里的猴子激愤地鼓噪的喧闹声,和红如火焰的小鸟的尖锐鸣声以外,便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太阳已升到了丛林的上方,灼热的亮光像潮水一般倾泻下来。
  索恩节奏稳定地划着桨,偶尔转过身去向后望上一眼,对法尔莫说上几句闲话或者友好地问点什么。法尔莫在阳光中迟钝呆滞地笔直坐着,目光迷茫,脸色苍白得古怪。他毫不摆弄他的桨板,并不回答索恩的询问,只是带着一种战栗的神态不时地摇摇头。看得出来,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动作。不一会儿,法尔莫就开始发出一阵又一阵痛苦的呻吟,好像他正在经受着巨大的疼痛或者正处在神志昏迷状态之中。
  他们就这样行驶了几个小时。漫长的丛林密不透风,令人感到压抑,酷热变得越发难以忍受。这时,索恩听见法尔莫的呻吟声变得更加紧迫而且刺耳。他转身去看,只见法尔莫已经摘掉了遮阳帽,似乎对凶恶的酷热毫不在意。他的手指发狂似的在自己的头顶上狠命抓挠。他的全身痉挛着不停地挣扎和抖动,显得极为痛苦。随着他的身躯剧烈的摇摆,独木小船也开始危险地晃荡起来。他的尖叫声越来越响,那声音竟不像是从人的嘴里发出来的。
  索恩迅速地作出了靠岸的决定。恰好在不远处的那个阴森森的丛林构成的长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豁口,他立刻使小船朝岸边行驶过去。印第安人乘坐的那只小船跟在后面。他们在窃窃私语,带着忧虑和恐怖的目光注视着病人。他们神情惊惧。这使索恩困惑不解。他感到,这些怪事必然有着一些异常可怕的秘密,可是他不知道法尔莫出了什么毛病。他所知道的各种各样恶性热带疾病的所有征兆,像一群可怕的幽灵那样都在他的面前显现出来。但是他弄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的伙伴。
  在藤萝编织成的半圆形屏障的河滩处,索恩把法尔莫弄上岸去。那两个印第安人没有过来帮忙。他们好像不愿意靠近病人。索恩从药箱里取出吗啡,给法尔莫作了大剂量的皮下注射。他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些,痉挛也停止了。索恩趁机继续检查法尔莫的头顶。
  他不禁大吃一惊。在法尔莫浓密蓬乱的头发间,一个又硬又尖的肿块,很像动物刚开始生长的头角的尖端,在并未破损的皮肤下面隆起。它好像具有勃起的能力和不可扼制的生命力,甚至就在他的手指触摸着它的这一刹那,也能感觉到它在生长着。
  法尔莫突然神秘地睁开了眼睛,似乎完全恢复了意识。有好几分钟,他像往常一样神态自若。这是他从废墟那里归来以后所从未有过的。他开始说话,好像渴望解除压在他心头的什么沉重的负担似的。他的声音沙哑而平板,但索恩能够听懂他喃喃的诉说,把它们串联起来,领悟其中的含义。
  “那个墓坑!那个墓坑!”法尔莫说,“那该死的东西就在那个墓坑里,在那个深深的墓穴中!……即使那里埋着千万两黄金,我也不愿回到那儿去。……关于那些废墟,索恩,我以前没有对你说什么。不知怎么,要谈论它实在太难了!困难得无法办到。
  “我猜想那个印第安人可能知道废墟里有着一些可怕的东西。他领我到了那个地方。……但是他没有对我讲任何关于它的事情;当我去寻找财宝的时候,他留在河边等我。
  “废墟那儿有着几堵高大的灰墙,那些墙简直比丛林还要古老——像死亡和时间一样古老。它们一定是被来自某一个不为人知的行星上的人用采来的石头把它们建造起来的。那些高墙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倾斜着,高高地耸起,威胁着周围的树木,好像随时会压断它们似的。那里也有一些圆柱,又粗又壮,胀鼓鼓的,样子十分可怕。柱子上还有些可怕的雕刻,虽然已年深日久,但是林莽还没有把它们完全盖住。
  “找到那个受到诅咒的葬坑并不困难。我猜想,它的上方的铺石是最近才被挖开的。一棵大树的根部像巨蟒一般纵横缠绕,在那些掩埋在地下已有千年之久的石板之间盘来绕去。有一块石板翻起来,铺在路上,另一块则掉进了那个葬坑。那儿有个大洞,借着被森林扼杀的暗淡光线,我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坑底。坑底闪动着微弱的白光;但我不能确定那是些什么东西。
  “你还记得,我随身常带着一盘绳子。我把它的一头在大树的主根上绑紧,另一头从那个洞口放下去,然后我像个猴子似的沿着绳子往下滑。到了坑底,除了在脚下包围着我的一团微弱的白光以外,我起先什么也看不见。当我开始走动的时候,有些又脆又容易破碎得难以形容的东西在脚下嘎吱嘎吱直响。我按亮手电筒,只见尸骨遍地,死人的骷髅到处乱扔着。看来它们在很久以前一定被人移动过。我活像一个食尸的鬼魅,在尸骨和尘埃中到处摸索,却没有发现一点点值钱的东西,甚至在任何一具尸骨上连一副手镯或者一个戒指也找不到。
  

[1]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