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杜甫的热心与心热
作者:徐国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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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苦热诗,我们再看杜甫写热的艺术成就。《杜工部诗话》卷三云:“写寒易工,写热难肖,诗家多不敢拈此为题。若杜之‘雷霆空霹雳,云雨竟虚无’,开口便可作云汉图观,故题只‘热’一字。”这段诗论是指杜甫的《热三首之一》,肯定了杜甫写热的艺术成就。冷好写,受冻的感觉复杂多样,意象丰富。如韩愈的《苦寒》诗:“而我当此时,恩光何由沾。肌肤生鳞甲,衣被如刀镰。气寒鼻莫齅,血冻指不拈。浊醪沸人喉,口角如衔箝。将持匕箸食,触指如排签。侵炉不觉暖,炽炭屡已添。探汤无所益,何况纩与缣。虎豹僵穴中,蛟螭死幽潜。荧惑丧缠次,六龙冰脱髯。芒砀大包内,生类恐尽歼。”写得蔚为大观,怪怪奇奇,生动形象。而热就比较难写,但杜甫就把它写得生动形象。诚然,杜甫并非描写酷热的第一人。《诗经·桑柔》中“谁能执热?逝不以濯”叹热,极其简略;汉魏六朝的苦热诗则大多停留在“体物”的水平上,如《文选》卷二十八李善注引曹植《苦热行》日:“行游到日南,经历交趾乡,苦热但曝霜 (《文选考异》谓‘霜’当作‘露’),越夷水中藏。”显是残诗,尚看不出曹植的什么才情。任防《苦热行》:“旭旦烟云卷,烈景入东轩。倾光望转蕙,斜日照西垣。既卷蕉梧叶,复倾葵藿根。重簟无冷气,挟石似怀温。霖霖类珠缀,喘哧状雷奔。”何逊的《苦热》尚不及任诗的水平,两者都是呆板的平铺直叙,纯粹的外在景观,使诗歌趣味单调。即使在南北朝诗歌的集大成者——庾信那里,其《和乐仪同苦热》除了多几个典故外,较之任、何等诗歌,也难以看出高明多少。要之,在六朝诗人的“苦热诗”中,只有的照的《代苦热行》体物、议论、抒情兼具,对杜诗颇有影响。鲍诗云:“赤阪横西阻,火山赫南威,身热头且痛,鸟堕魂来归,汤泉发云潭,焦烟起石圻。日月有恒昏,雨露未尝唏。丹蛇逾百尺,玄蜂盈十围,含沙射流影,吹蛊病行晖,鄣气昼熏体,蔺露夜霑衣,饥猿莫下食,晨禽不敢飞。毒泾尚多死,渡泸宁具腓?生躯蹈死地,昌志登祸机。戈船荣既薄,伏波赏亦微。爵轻君尚惜,士重安可希?”此诗前面为夸张的描写,后面为议论与抒情,意象亦颇为怪奇。鲍诗本有“险俗”之评,杜甫则许之“俊逸”,对之颇为推祟。杜甫此诗得益于鲍氏,亦属正常。但杜诗对后世——特别是宋诗的影响,则又于此诗中露其消息。
唐人的苦热诗中已经洋溢着浓郁的人情味。如王维《苦热行》:“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草木尽焦卷,川泽皆竭涸。轻纨觉衣重,密树苦阴薄。莞簟不可近,絺绤再三濯。思出宇宙外,旷然在寥廓。长风万里来,江海荡烦浊。却顾身为患,始知心未觉。忽入甘露门,宛然清凉乐。”王毂《苦热行》:“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洪炉中。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竭。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却天下热。”“忽入甘露门,宛然清凉乐”、“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却天下热”已经表现出强烈的主体意识。杜甫对此又有发展,他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拓宽、加深了苦热诗的表现疆域和程度,在表现“自我”的同时,还冒险开荒,发现了新天地,构筑了险怪的意境。这类意境对后来产生了很大影响。中唐诗风具有尚怪奇、宣泄压抑的共同倾向,而杜甫诗中主体对自然的审美态度则成为韩孟诗派和李贺诗风的先兆。以杜甫苦热诗为发轫,新奇险怪的意象逐渐成为中国诗歌的另一面,他们打破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强调了主客体的对峙,道出了主体面对社会失控与自然失序的一种恐惧与惶惑的现实感受,其意象所营造的怪异意境实际上表达了诗人心灵的真实。这也就是为什么宋代江西诗派标榜“一祖三宗”时寻源至杜甫这里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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