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王维《使至塞上》异解辨正

作者:张立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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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查《读史方舆纪要》(六三)有《居延城》,亦言汉初,居延为匈奴南下凉州的要道。太初三年,使路博德于此筑塞,以防匈奴入侵,故名曰遮虏障。由此可见,在汉代,居延城外即外族之地,汉代曾在城附近筑塞,因此可以称居延为汉塞。这样,第三句“征蓬出汉塞”就有了着落。况且王维在另一诗《出塞作》中也提到“居延城外猎天骄”,此处之居延城和《使至塞上》所说的“居延”应当是同一地方。
  《新唐书》卷四十三《地理志》中有“居延州”的记载,可见唐代已将此地完全纳入了自己的版图。因此“征蓬出汉塞”,就不仅是对出塞途中地理位置的真实记载,更显示了作者对祖国疆域辽阔的自豪欣喜之感。
  弄清居延的涵义,我们再看“属国”的解释。
  “属国”在唐诗中的确大部分时候指人,但也有指附属国的。经查《全唐诗》除《使至塞上》外,还有以下几首诗用到“属国”一词,如《陇头吟》(王维):“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落尽海西头”;《陇头水》(鲍溶):“生归苏属国,死别李将军”;《吟马长城窟行》(袁朗):“属国拥节归,单于款关入”;《胡无人行》(聂夷中):“自然胡无人,虽有无战争。悠哉典属国,驱羊老一生”;《秦州杂诗》(杜甫):“属国归何晚,楼兰斩未还”;《奉天酬别郑谏议云逵卢拾遗景亮见别之作》(戴叔伦):“名亚典属国,良选谏大夫”;《送浑大夫赴丰州》(刘禹锡):“故吏来辞苏属国,精兵愿逐李轻车”;《送从翁中丞奉使黠戛斯六首》之一(赵嘏):“虽言穷北海云中,属国当时事不同”;《武源行赠邱卿岑》(皎然):“灞亭不重李将军, 汉节犹轻苏属国";《奉和圣制送张说巡边》(徐知仁):“问皋阴山下,安人属国前。”
  从以上列举看,除最后一首“安人属国前”指附属国以外,其他都是用苏武典故。但是这些用典或用“典属国”,或用“苏属国”,有非常明确的指向,不会引起歧义。赵嘏和杜甫诗中,虽然直接用“属国”,根据诗意也只能解释为人。可见,“属国”在唐代有两种意思。
  笔者认为王维此诗中应当作附属国讲。因为如果当人讲,按《唐诗百话》的说法:“前两句既用‘单车’,又用‘属国’,‘过居延’是‘向边’。二句只有一个概念。在诗学上,算是犯了‘合掌’之病。”其实诗的第三句“征蓬出汉塞”也是“向边”的意思。五言律诗以精到为要妙,如果连用三句来说明“我要出塞”,似乎不太合理。如当附属国讲,则是指唐代的附属国超过了当年汉代的居延边塞。不仅文从字顺,而且显示了作者是在唐王朝打了胜仗之后去察看边防,感受到疆域广阔,国力强大的自豪感,极具“盛唐气象”。不仅为“出汉塞”作了说明,而且为第三联“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作了铺垫,也没有了“合掌”之病(虽然盛唐人作诗尚不太讲究“合掌”)。
  从王维诗“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落尽海西头”,亦可见他是把“典属国”和“属国”作为两个概念来用的。“典属国”指人,“属国”指地。
  那么指地是特指“居延属国”,还是统指“附属国”呢?既然我们前面已经确认“居延”是“居延城”,自然不能再说是“居延属国”。那么“过居延属国”的倒装也就不能成立。因此,这首诗中“属国”指附属国的说法应该是正确的。
  
  三出塞为何时
  
  此诗是作于春天,还是秋天?
  既然此诗是出塞途中所作,这就涉及到王维是何时出塞的。大多数论者认为是秋天,如《唐才子传校笺》《唐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都持此论,但并没有说明理由。
  我们可以根据诗中所反映的物候判断一下它的季节,这就必须弄清楚“征蓬”和“归雁”的涵义。各选本对“征蓬”和“归雁”有以下几种说法:
  首先说“征蓬”。施蛰存《唐诗百话》:“颔联是说使者过了居延,就像滚滚尘沙一样出了汉家的边塞,又像北归的大雁一样飞入胡天的上空。‘征蓬’是地上飞卷的尘沙,现在江南人还把随风卷地而来的尘土叫做‘蓬尘’。”陈贻焮《王维诗选》:“征蓬:形容行旅的漂泊。”(并认为是“张九龄贬官的同年秋天,因所守监察御史职内的任务,奉命出使塞上”)王洪主编《唐诗精华分卷》:“蓬:草名。此处以随风远飞的蓬草,比喻征人的漂泊不定。”(并认为以天高气清的秋天作背景)霍松林《唐诗精选》等选本,大多作此解。
  从以上资料可见,“征蓬”有两种解释,大部分选者认为是随风飘飞的蓬草,以象征旅人的漂泊,而蓬草飘飞则应该在秋季,因此诗作于秋天。惟有施蛰存先生认为“征蓬”是地上飞卷的尘沙,也即江南人所说的“蓬尘”。但这种解释有点想当然。首先王维不是江南人,未必知道随风卷起的尘沙叫“蓬尘”;其次,“蓬”字并没有作“尘土”这一义项,不能作这样的引申。
  那么“征蓬”在此诗中到底如何理解?经查《全唐诗》中还有四首诗用到“征蓬”。《从军行》(虞世南):“蔽日卷征蓬,浮天散飞雪”;《边夜有怀》(骆宾王):“旅魂劳泛梗,离恨断征蓬”;《西使兼送孟学士南游》(卢照邻):“相看万余里,共倚一征蓬”;《南中别陈十李七》(张说):“请君聊驻马,看我转征蓬”。从这四首诗来看,只有第一首诗可以特指“随风飘转的蓬草”并有明显的季节指向,而其他三首则根本无法判定其时间,“征蓬”已经成了“旅途漂泊”的代称。那么“征蓬出汉塞”就仅指作者已走出汉塞,而不能据此判定是秋天。
  再说“归雁”。霍松林选注《唐诗精选》“归雁:乃春暖后从南方飞回的大雁。”陶文鹏《王维诗歌赏析》、彭庆生、张仁健主编的《唐诗精品》、吕振邦等《律诗三百首今译》、张风波《王维诗选注》也都认为“归雁”指“北飞的大雁”。
  韩兆琦《唐诗选注集评》:“归雁:秋天向南归去的雁行。这句是说:天上的雁行都向南去,而我却逆着方向到胡人的北方来了。”
   由此可见,“归雁”大部分解释成“北归的大雁”,惟有韩兆琦《唐诗选注集评》认为是秋天向南归去的雁行。
  如果将“征蓬”、“归雁”解释成“蓬草”和“南归之雁”,则物候都可以指向秋天。但是,如果说成南归之雁,“入胡天”的“入”字就不易理解了。诗人前句说“出汉塞”,此句用“入胡天”,如果是诗人感受的“入”,则雁行和诗人应该是同一方向。而如果按“雁行南去,而我来北方”的解释,那么在诗人的眼里,雁行应该是“出胡天”而不是“入胡天”了,所以雁行不应该是南归。
  如果解释成蓬草和北归之雁,则蓬草飘转在秋天,鸿雁北归在春天,二物的时地就相悖了。因此袁行霈主编《历代名篇赏析集成》据此认为是实物虚写,只是起到一种象征作用。如“征蓬,又叫飞蓬,是一种草,秋来断根,随风飘转;雁是候鸟,寒时南飞,暖时北归。蓬和雁在塞外是可以看得到的,是塞上的景物,诗中所写可以理解为作者眼前所见实物。但是我疑心诗人未必真见到这两样实物,其主要用意乃在虚处。否则,二物的时地相悖便无法解释了。蓬草飘转在秋天,鸿雁北归在春天,二者实不可得兼。实物虚写则不受时空限制,因为它只是起到一种象征作用。征蓬和孤雁,常用以比喻在外漂泊的旅人,这里都是暗拟诗人自己,意在寄寓诗人奉命(或许是被迫)出使漂泊在外的悲壮情怀”。这种解法也较牵强,属于从诗意本身无法解释,便找别的理由加以疏通。而实际情况应为两句都是写实,第一句直接说行程已出汉塞,第二句写看到的实景,归雁飞入胡天。
  那么整首诗中可以判断物候的就只有归雁的去向了。雁北归在春天,王维作此诗也当是在春天。又据《新唐书·玄宗本纪》载:“开元二十五年三月……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及吐蕃战于青海,败之。”(卷五)可知“崔希逸战胜吐蕃事”是在开元二十五年三月。三月闻捷,四月遣使也是可能的。似乎不必一定要等到八、九月。因此依据诗意和现有资料,判定出塞事在春天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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