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作者:郑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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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中,张爱玲用简洁明了的语言介绍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在几组短促的句子之间,留下大量的艺术空白激发读者的艺术联想力,使形象的视觉美感在读者的心理效应中达到最佳状态。张爱玲极力将女人悲惨、飘零的命运简化,只突出她的回忆。回忆也是淡淡的,“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地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巧妙地将抽象的文学语言物化为视觉形象,利用色彩的明暗、反差对比造成读者心理上的视觉差异,而形象构成也就在视觉差异造成的错觉中呈现运动的态势,显示了作品的动态美。色彩具有悦目、华美的品格和审美暗示力量,它不单是对审美对象的自然摹仿,还具有一种抽象的情感表现力,借助光、色、明暗度与语汇造成一种主观感受和心理情感,使色彩获得某种具有社会性的审美象征。色彩语言创造出一种与实际物象相吻合的真实感觉,缩小鉴赏者视觉中艺术形象与物象之间的差距。
张爱玲在形象构成中,借此扩大文学叙述的视觉表现力。桃花盛开的春天的晚上,桃树下,穿月白衫子的女孩,村庄低矮房屋的后门口……桃红与月白的鲜明对照,清清淡淡月光的营造,既有真实生活的描摹和人物的刻画,又使读者身临其境,领略阅读的美感,文章的内容也具有了曲折和深意。当她用一个一个连续画面酝酿足了一个浪漫爱情故事的开始时,她却说:“就这样就完了”,跳跃的语言留下大量的艺术空间。
《爱》继承了中国古典散文的结构布局和审美意蕴,语语家常,明白晓畅,朴素自然。就是标题的“爱”字,也是选用了极常用却又最难表述清楚的一个字眼。文字、语言作为叙事的载体,它可以超越时空,利用读者的想象塑造形象,补偿文字叙述的表现力,使形象获得浮雕感和质感,使词语的意义范围倍增。如全篇对女孩外貌的描述就一个“美”字,这个确定、平常而又朦胧的词汇调动起读者的各式各样的感知心理。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真实生活和审美趣味描摹一个自己喜欢的美好形象。“对门住的年轻人”中的“对门”两字最平常不过,却包含着丰富的心理情感内涵,读者积累了许多有关“对门”的故事的阅读经验,期待着“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之间的爱情故事,为后面的问候“你也在这里吗”埋下伏笔。而一个“也”字,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暴露了年轻人心中的秘密,并不是现在才注意她,而是故意找一个开始的借口。可女孩“没有说什么”,为最终的分离画上一个遗憾的、必然的感叹号。“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相遇时的欲说还休,分离后却又无数次地想起,作者冷静地剖析爱情的真实,真实得让人无法承受却又无法抗拒。两人没有说出的感情,女孩接受现实却又心有不甘的复杂心态,抽象而朦胧的情愫,作者都交给了读者,使飘忽、朦胧的情绪有了可触可感的质地。悲剧的美、形象的美,交错迷离。“美丽本是不能独立的,他要有所附丽才能充分地表现出来。所以要有乐器、歌喉,才能表现声音美;要有光暗、油彩,才能表现颜色美;要有绮语、丽词,才能表现思想美。若是没有乐器、光暗、言文等,那所谓美就无着落,也就不能存在。”④
张爱玲在有限的篇幅里巧用视角的转换和交叉增加作品的艺术容量。叙述故事情节时作者用纯客观的第三人称,冷静记录故事的“原生态”,不作任何评价,由读者自己在她设置的结构“召唤”下思想任意驰骋,将叙述的自由和想象的巨大空间很好地结合起来,保持了场景和形象描写的完整性。最后一段,作者不经意间把第三人称换成了第二人称,一下拉近读者与作者的距离,作者不再不可触摸,而是和读者促膝交谈的朋友,读者被她的睿智、简练、敏锐的洞察力所折服。
我们体会到《爱》超越时代和历史的永恒魅力时,也常常为女孩叹息。两次出现“春天、桃树”,这些美好的事物与女孩的不幸遭遇形成鲜明对比,说是“爱”,却爱又分明不在。张爱玲曾说:“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是一种启示。” (《自己的文章》)张爱玲创造的语境给人带来的凝重感,或许正由于这种“参差的对照”,其中“深长的回味”,正在于这种既对照又统一的语境。
没有爱!张爱玲是大彻大悟的,女人的故事——“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①③④ 许地山:《创作底“三宝”和鉴赏底“四依”》,原载《小说月报》第十二卷第七期(1921年7月10日),《鉴赏文存》,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② 贾平凹:《会说是非的女狐子》,《张看》,经济日报出版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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