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谁应对方良俊之死负责?

作者:余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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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快结尾时,不忘再次提到黄胶泥。不用说,方良俊最后被埋进了黄胶泥之中,而“我”则驱车接了母亲,走过不远处方良俊的坟地,离开故土,逃也似的摆脱了“黄胶泥”的“潜在威胁”。
  很显然,黄胶泥绝不仅仅是作为故乡的一种自然环境来写的,它更是一种社会文化环境的象征。如果说,方良俊个人素质的低下和品德的卑劣是他腐败变质的内因,那么,县里那些“坏了心的萝卜”的纵容和保护,围绕着方良俊的基层干部和普通群众的巴结逢迎,就成了方良俊腐败变质的外在原因。内外因的结合,共同构成了黄胶泥文化生态圈,而方良俊本人就是这个生态圈的畸形产物。早在方良俊当乡长之时,他就开始腐败,但这样的人不仅没有遭到批评教育(更不用说处分了),反而当上了乡党委书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他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民愤极大,可由于县级领导的保护,他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不是受县里大案的牵扯,他可能还要横行下去,甚至还要加官晋爵,青云直上。在乡里,有许多人对他不满,说他的坏话,可大家只是背后议论,除了个别老干部为了伸张正义,敢于上京告状之外,其他的人,要么怕他,敬而远之,要么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见了他的面,“都笑得像葵花一样,唯恐讨好不及”。还有很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争先恐后地给他送礼。本来,在方良俊当官之前,他也曾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好同志,可一旦发迹,地位变了,有权了,人们对他的态度也不一样了,别看背后有人骂他,可当着他的面,就过于巴结,热情得如同家乡的黄胶泥,随时准备把方良俊拖下水。尤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他父亲的丧礼上,“八班子响器对着吹了三天三夜,吹得月亮都躲起来了……四乡八里送礼的人,有的开手扶拖拉机,有的骑自行车。车多得庄子里扎不下,人多得排成了长龙”。除了堆成小山的挽幛,方良俊还收了满满一箱子钱。作品借“我”议论道:“送礼者各揣算盘,是冲方良俊的权势去的,所作的不过是一次风险投资……从实质性的后果来看,那不过是在根深蒂固的民俗文化的掩护下,是乡民们对方良俊发起的一场围攻,是真正的群起而攻之。”方良俊就是在这样的黄胶泥社会文化包裹的温床中逐渐自我膨胀,一步步走向腐败堕落。
  黄胶泥社会文化土壤是滋生贪污腐败的温床,更是掩埋人的坟墓 。首先,黄胶泥文化中隐含偏见和中伤。与黄胶泥那种粘到脚上就越粘越多难以摆脱的特征相对应的,是乡民们不负责任的飞短流长。“我”正是认识到了黄胶泥社会文化土壤的这一特征,才对人们关于方良俊的议论产生怀疑,“我们家乡好多话像河坡的野草一样,都是见风长,都是越传越多,你想找到当初的那棵野草,未免有些可笑。”“我”才认准有必要与方良俊长谈,听听他本人的倾诉。其次,黄胶泥文化还表现出世态的炎凉,人情的冷暖,其背后是官本位文化与市侩哲学在作怪。当方良俊大权在握之时,医院的小护士任其“注射”,方姓小媳妇乐于由他 “撑腰”,他的老父亲死了,给他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但当方良俊犯了事,被抓入牢中时,却惨遭强行灌尿,出狱后恢复老百姓的身份时,无人理会,做生意做不成,当蔬菜种植场场长也没人听他的,还动不动就跟他吵。一帮小姑娘居然指着他鼻子骂他劳改犯。试想,假如他还在书记的位置上,这些小姑娘中也许会有小护士、方姓小媳妇那样为他“献身”的热情女郎,可方良俊没有权,也没有势了,方良俊完了,他连做人的资格都丧失了。只有像“我”母亲这样古道热肠的活菩萨才会赞赏“方良俊又变回来了”,更多的人除了恨他就是看不起他,侮辱他。这种损害实际上是一种多数人的暴虐,是对人的自由和生存权利的一种野蛮的剥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黄胶泥社会文化土壤应该对方良俊的死负责,是它孕育和塑造了一个腐败的贪官方良俊,也是它最终在方良俊转变之时冷漠无情地抛弃他并置之于死地。
  这大概就是“我”!择逃避故乡出走远方的原因。行文至此,我们也就难怪“我”要为方良俊说几句公道话并设身处地地替方良俊着想了,中国的官场文化,中国的有着浓厚的乡土风味的酱缸似的黄胶泥文化,难道不值得我们警醒,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刘庆邦写乡村的许多小说不乏柔美的抒情,也不乏酷烈的写实,但《黄胶泥》显然既不属于前者,也不简单地属于后者。我们从作品中,既可以从温柔的乡土中看到酷烈的惨剧,又可以从残酷的故事中看到温馨的人文关怀,从这个意义上讲,《黄胶泥》也许是刘庆邦小说中一个比较独特的存在。
  (责任编辑:吕晓东)
  
  ①未标明出处的引文,均出自刘庆邦小说《黄胶泥》,见《别让我再哭了》,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①刘庆邦:《贴着人物写》(《到城里去·序言》),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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