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拒绝被解构的审美存在

作者:李美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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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学生还有一个告诫,就是千万不要在生活中还原诗。周渔试图这么做,她去寻找陈清诗中的仙湖,结果发现一片虚无。真实的仙湖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一个地名,但因为眩惑于这个地名中的诗意,陈清创造了一个诗意的仙湖。正如《聊斋》中的许多书生一觉醒来,发现昨夜的华宅只是一座荒坟,而美女已不知去向一样,在一个维度存在的东西,是不能到另一个维度中去寻找的,诗意的仙湖永远只能在诗中存在,周渔不该到现实中去寻找。
  寻找仙湖之后,周渔对陈清说:我去过仙湖了。当时他们躺在床上,周渔背对陈清,脸上是暗的,而且受伤一样地抱紧自己,好像要把心蜷缩在臂弯里。陈清没有表示任何惊讶,只是问:哪个仙湖?周渔说:你诗里写的。陈清再次漫不经心地问:真的?那你说说,那个仙湖,怎么样?周渔转过头来,没有望陈清,而是望着空冥。就是这一回头的茫然和迷幻,巩俐找到了周渔的感觉。说实话,巩俐并不适合扮演周渔,这个浑身充满人间热气的山东女子很适合演个秋菊什么的,却很难进入周渔的灵魂,她的形象气质中缺少诗歌女孩的迷蒙和纤弱感,根本不能承载弥漫周渔身心的那种超凡脱俗的诗意。但是,惟独这一镜头是个例外。镜头是俯拍的,周围皆幽暗,只有周渔的脸,如幽暗中开出的花朵。尤其周渔的眼睛,向着空冥大大地睁着,那种空渺、迷蒙和潜藏的恐惧,令人心疼和不忍。那是面对巨大的不可知,心灵不知道何去何从的空渺和迷蒙;那是梦醒时分,不知何为真何为幻的虚惘的恐惧。因为已经接近于空了,却还要执迷下去。无法回头,也就没有岸了。投入到最深处,所有的迷茫都是坚定。拿什么来超度周渔呢?当一种审美达到极致,其实就已经是走到了刀锋上,危险而凄迷。历史的天空中那些迷茫的星,总是会带给我们更加不可思议的美感。惟愿那些迷途的孩子,会被上帝怜爱在怀中、膝下,用最温柔的眼眸,去拂拭他们的泪光。
  张强这样破解周渔的仙湖情结: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没有就是真没有。张强说的没错,仙湖本来就是属于诗的,属于诗的也就是属于内心的。俗人随便一说,便微言大义,可见俗人的实在,满脑子微微妙妙的雅人,倒是相形见绌了。一切皆因为,张强是站在地上的人。事实上,陈清与周渔的关系,张强看得最清楚,他只是没有办法把周渔从这种痴迷中拉出来。“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没有就是真没有”,还有一个例证就是莫言写俄罗斯。莫言并没有去过俄罗斯,却洋洋洒洒写出了上万言的俄罗斯游记,那是因为,莫言心中有俄罗斯。有一些倒爷跑了几百趟,对于俄罗斯却不甚了了,那是因为,他们心中没有俄罗斯。我们今天对待诗也是一样的,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没有就是真没有。只是,即便心中有诗的人,也不能将诗拿到生活中去印证或还原。
  周渔沉溺于寻找仙湖的失意时,张强说,别误了火车,猪等着我配种。一个错位和嘲讽的对接。为了圆周渔的仙湖梦,张强也酸了一回,他忙活好几天,营造了一个湖边派对,打算给周渔一个惊喜。他派一个瘸子骑摩托车去接周渔,接来后,还像电影上那样献上一束花,献花的仍然是那个瘸子。他以为这是周渔想要的关于仙湖的诗意。可是,周渔掉头而去。心中的诗意一旦猝不及防地以变形夸张的形式呈现于眼前,除了嘲讽和消解,还有难堪,包括面对自己内心的难堪。一切都蹩脚得不堪消受,几乎没有比这更丑陋的诗意了,周渔再也无法接受张强。这就是把诗歌还原为生活的结果,比周渔去寻找仙湖更不合时宜。张强好心办了坏事,可见,勉强自己去迁就一个人的诗意是很容易过火的,最好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不如老老实实地守住那句话: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没有就是真没有。《周渔的火车》也反映出了当下诗歌的悲凉境地。周渔到处分发陈清诗歌朗诵会的请柬,有人顺手就扔到了地上,有人根本不接。地上被踩来踩去的都是周渔刚刚分发出去的诗歌“广告”,正如诗歌被践踏的境地。布满脏脚印的诗如同流落贼手的妙玉,如同沾染了灰的胭脂。朗诵会的现场,只有陈清和周渔两人,再多一个也没有。周渔太受伤了!她哭了。此时的周渔比陈清更加让人酸楚,酸楚而绝望。如果拿到这样一个邀请,我会去吗?多半不会,除非我知道朗诵会上有“周渔”。如果人类的心灵不再为诗歌所照亮,那将失去多少的光芒!可是,如果心中无诗而又附庸风雅或勉强去“诗”,结果可能更滑稽和可怜。
  托那多雷的电影《海上钢琴师》是一个艺术美的寓言,《周渔的火车》是一个诗歌的寓言。北村的原作《周渔的喊叫》是想写爱情深处的不安定的游走的状态,电影与故事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电影加强了诗的元素,因此,从诗的角度来阐释它也许更为合理。当然,电影也表达了直抵爱情核心的一个质疑,但本质上,爱还是由诗而生的。《周渔的火车》是中国最有可能达到《海上钢琴师》那种把握人与艺术关系的深邃程度的电影,但是,不幸没有达到。孙周是一个很有艺术追求的导演,但欠缺大师的气魄,电影终究在磨磨唧唧中小了下去。
  如果《周渔的火车》给托那多雷拍会是什么样子?首先,他会把故事讲清楚。我不认为重故事的导演是肤浅的,不重故事的导演才是深奥的。对于电影大师来说,故事性与艺术性并不矛盾。只有没底气而又不从容的导演,才会撇开故事故弄玄虚来显示自己的深度。似乎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你读懂了,那一定是我没表达清楚。我想这人不过是在掩饰自己艺术表达上的无能罢了。《周渔的火车》的首要缺陷就是叙述纹理的不清晰,有些晦暗的地方理解起来很困难,甚至根本没法理解。太多的象征和暗寓叠加在一起,反而相抵相剋,变得不知所云了。在试图向世界表达的过程中,表达者自己先迷失了。孙周就是凭着一股含混的想要表达什么的欲望在做这部电影,以至于拍完之后他都不知道怎么剪,最后剪成这样他自己是不满意但又无可奈何的。
  真为孙周遗憾,但仍然向他致敬。也许我们谈的不是一部电影,而是可能达到的一种境界。
  作者系南京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文学院评论中心副教授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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