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人民政府爱人民
作者:邵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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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县长亲自去北京接那头驴。他一路上都在想见了老驴怎么收拾他,简直太混账了。再这样无理取闹,真就得让公安局关他两天了。
到了北京,才知道老驴和几十人一起关在郊区的监管站里。他们赶到郊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老刘县长让工作人员去交介绍信和老驴的口粮钱,自己叉腰站在监管站的门口,脸比里面的人还黑黄得吓人。值班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真怕把人提溜出来这个主会就地正法他。
等好大一会老驴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只见他头发蓬乱得像一窝草,手脸上的灰足有铜钱那么厚,衣衫褴褛,整个一个大要饭的。还没走出门口,他就把手心里握着的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像投降那样子举起来。
纸上面写着:还我女儿!
老刘县长看了,一肚子的火气竟然都消了。
老刘县长把人带到一个叫大光明的小旅馆里,老刘县长他们每次接人都是住在这个小旅馆里。先是让人给那脏驴理发,然后洗个透水澡,又让随行的工作人员给买了身衣服。老驴个子大,这些日子却越发地瘦,大号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是被一张弓撑着,让人担心随时都会掉下来。
老刘县长什么都不说,带了老驴到胡同里吃了顿老北京的涮肉。吃肉的时候没说话,吃完了仍然什么都没说,两人坐在那里都没走的意思。是老驴先开的口,老驴说:刘县长我对不住了,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跑一趟要花好多路费,你把我带回去我还是会来的,就是要饭我也会来的。
老刘县长掀开上衣,说,老驴,你看看我这伤口,还鲜红着哪!就光凭这,你还会来吗?如果医生这一刀开偏一点,咱老哥俩早就阴阳两界了。要是那样,今儿可真是个鬼来接你了!
老刘县长说:老驴,你说说你有什么要求,盖房子安排工作,我豁出老脸给你办!
老刘县长说:老驴,你儿子的学费往后政府都给你包了!
老刘县长说:老驴啊老驴啊!
天黑尽了,北京的夜晚却是灯火通明,霓虹灯的光束扑闪扑闪地打在两人脸上,让两人像唱戏似的不断地变幻着神情。火锅的火已经熄了,锅里的热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升上来,让一切显得都是那么虚幻。
老驴看着老刘县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包花花绿绿的药片,然后就着茶水一片一片地吃。老驴一直看到老刘县长咽下最后一片,才终于开了金口。老驴的厚嘴唇儿抖索得像两片风中的破布。老驴牙齿打着颤说:我要我闺女!
半夜里,老刘县长被外面的车喇叭吵醒,他起来到大房间看了一回。老驴很安详地睡着,由于睡得塌实,老驴脸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让他一夜之间显得年轻了许多。其实老驴这样的年纪,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还算是青年人。
那张写着还我女儿的纸,就搁在老驴的枕边。
老刘县长那一夜再没合眼。胆囊不疼了,心火却蚀到嘴上,嘴皮子上起满了泡,后半夜牙也疼得厉害。
已经有大半年了,老刘县长最担心的就是被提前切下来,他已经过了五十的杠,只看这次换届,市委这一刀是切在五十以里,还是五十以外了。老伴的心病是孩子没有安排,他担心的是房子不够住,年迈的母亲还住在非常远的乡下,在位的时候还可以用公车常回去看看,如果退下来,恐怕连车子也不好要了!
老刘县长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来了睡意,他没有忘记老驴,但是他下了决心,天大的事也得等他睡上一觉再说。他还决定这次回去跟老婆商量一件大事,过了年不管市委怎么切,他都下了决心,要彻底卸下副县长这副驴套。
(原载《当代》2007年第5期)
(由于版面所限,此文稍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