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在人心灵显示出伤口并渗出血滴
作者:王 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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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非常成功地设计了两种“旅行者”的形象,两者之间形成对抗,并把自己设计成第三者,既是旁观者,又是对两种旅行方式及人生观的评判者。前一种实质上是诗人的化身,是诗人的理想人格的再现。所以诗人感叹道:“我真觉他的饥渴也是我的饥渴。我真觉组成他的肉体的一部分也曾是组成我的肉体的一部分。使他苦闷的原因也是使我同样苦闷的原因”。因为诗人曾经有过同样的炼狱生活,完全可以把“一个蓬头垢面的旅行者西行在旷远的公路”替换成“受尽磨难的昌耀西行在荒原式的人生路”。看到这样的旅行者,诗人很自然地会回忆起自己的坎坷经历,自然容易与他产生共鸣。尽管诗人又感觉到自己与“蓬头垢面的旅行者”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我感受到的欢乐却未必是他的欢乐。”敢与命运抗争的诗人自然会很欣赏这种旅行者的比“探险”更艰难、更神圣的“殉道”行为,所以他给出了极高的评价:“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这句话既有对旅行者的勇敢行为的赞扬,上帝掌控的是“沙盘”,而不是牢不可破的“铁打的营盘”,打过仗的诗人知道“沙盘”虽然是指挥者用来指挥作战用的,却是“虚拟的”,并不能完全决定胜负,所以敢于挑战的旅行者也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沙盘”让人想到缺乏水,想到“渴”,第二诗节已经写出了旅行者的“渴”,也写出了他的能够忍受“渴”的耐力和毅力,再“步行在上帝的沙盘”也无所畏惧。这些都呈现出诗人敢于正视现实接受命运挑战的“乐观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气质。但是这些文字也隐含着“悲观主义”的情绪,“上帝的沙盘”会让人想到形影无常的“流沙”,具有以柔克刚的魔力,可能比“上帝的铁打的营盘”还要可怕。何况第二诗节所写的旅行者在“旷远的公路”旅行就已经处在极端的“渴”中,再去“步行在上帝的沙盘”,如同一位渴得要命的旅行者进入大沙漠,最恐惧的是“沙”。昌耀长期在大西北生活,对“沙”、对“旅行者”(旅行者的饥渴、孤独、绝望)、对“水”(河源)的体会是十分深刻的,他更深知生命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更感受过弱小的生命对抗残酷的大自然的“悲壮”,他也有在山清水秀的环境中出生的南方诗人的柔弱情感。所以他不会一味地当堂•吉诃德,做着“人定胜天”的美梦,他也不会一味地歌唱壮美人生,抒发壮美情感,他既写人生的顽强,也写人生的无奈。所以他在诗中两次发出这样的喟叹:“谁与我同享暮色的金黄然后一起退入月亮宝石?”如同这首诗所呈现的,不管内陆存在的哪种旅行者,是旷远公路上的苦行僧式的殉道者,还是手执酒瓶豪饮的享乐者,严格地说,他们也受到了高迥的内陆这一神性自然的感染,如同参加了“一次准宗教祭仪”,灵魂受到洗礼,已经不完全是世俗的人了。两种旅行者都无法阻挡“内陆漂起”。最后一句诗“内陆漂起”只有四个字,与第一个诗行的第一个句子“内陆”两个字照应,更与第三诗节的第一个长句共163个字形成鲜明对抗关系,在视觉上的差异产生了触目惊心的效果,突出作者想宣泄的既英雄又平凡甚至无奈的复杂情感,更突出了诗人想呈现的“悲剧意识”和想渲染的“悲剧效果”。两种旅行者的反差十分鲜明,矛盾对抗十分尖锐。诗人似乎想证明那个时代的流行说法“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前者是一个苦行僧式的普通人,甚至是社会生活中的“低级人物”,是“穷者”,甚至是“卑贱者”,与第五诗节中的一群旅行者迥异,后者是社会中的“高级人物”,是“富者”、“达者”甚至是“高贵者”。他们“旅行”的方式迥异,前者是在殉道受难,后者是在休闲享受;前者是“饥渴”的,后者却能手执酒瓶望天豪饮;前者是一个人,是孤独的,后者是一群人,是喧闹的;前者是在赶路,是动态的,后者是在原地饮酒,是静止的。两者也有相似之处,前者是男儿,后者也是男儿;前者是“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有飞蛾扑火的悲壮,堪称一次完全的宗教祭仪;后者“空瓶猛力抛掷在脚底高迥的路”,是“一次准宗教祭仪”;前者的行为令“我”感动,后者的行为令“男儿动容”。虚实相生,诗人在作品中的三种主人公“蓬头的旅行者”(诗人可能曾经是这样的旅行者)、“我”(我是当事者,又可能是事后反思者)和“饮酒的旅行者”(诗人甚至可能正是其中一员)中时隐时现,渲染出人生的虚幻和命运的无常。
现代汉语词典这样解释“迥”:“1,远:山高路迥。2,差得远:迥异。病前病后迥若两人。迥然:形容差别很大:一个沉着,一个急躁,他俩的性格迥然不同。”②《内陆高迥》中的“迥”有以下意义:形容词:“远”,内陆高远;“异”,差得远,内陆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动词:耸,内陆高“迥”,即内陆高“耸”。三者意义相互交织,形成巨大的语言张力。仅从诗题中的“迥”字,就可以说明昌耀是一位“语言炼金术师”,他真正做到了“古语新用,旧词重铸”。“内陆”可以指自然的内陆,也可以象征人的内陆、社会的内陆、灵魂的内陆和道德的内陆,“高迥内陆”形象地象征道德高地、人类净土和生存境界。“内陆高迥”实质上是“夫子自道”,“内陆高迥”象征着“诗人形象”及“生存方式”。不仅是诗人的理想形象和理想的生存方式,而且也是诗人的现实形象和当时的生存方式,也是他过去数十年坚持的生存方式。如果把诗中的一些意象,特别是一些物相替换成生相,如诗中所言“孤独的内陆”,可以把“内陆”替换成“诗人”,“孤独的内陆”便是“孤独的诗人”,甚至可以换成“孤独的昌耀”;“内陆高迥”可以替换成“想当社会脊梁的诗人”、“坚持文人操守的昌耀”、“特立独行的昌耀”。因此在《内陆高迥》这首诗出现后,提到昌耀,很多人头脑中就出现了“内陆高迥”这一形象。
不可讳言,昌耀的“大诗歌观”,特别是不重视诗的分行甚至“诗文不分”的诗形观,会导致文学文体的混乱,影响新诗诗体的建设。事实上,由于昌耀是声名远播的诗人,他的“大诗歌观”影响了一些诗人,特别是年轻诗人。他的这一诗观产生的负面影响是不言而喻的。这是今天读昌耀的“大诗歌观”的代表作《内陆高迥》需要注意的。
作者系文学博士,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吕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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