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诗经》爱情诗“阴盛阳衰”现象探微
作者:章可敦
《山鬼》中的男主人公始终没有露面,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思索和再创作的余地。但从全篇的基调来看,站在女主人公的角度上看,我们仍然可视之为“负心汉”。也许正如主人公所猜测的,“君思我兮不得闲”,也许是客观处境或意外原因迫使他负约,当然也不排除真正负心的可能。
《楚辞》之后,“阴盛阳衰”已定型为爱情文学的一大模式。如汉乐府民歌《上山采蘼芜》中的男主人公,这位“故夫”明显有几分温情。“新人不如故”,眷恋之情犹存。让人联想起《孔雀东南飞》中男主人公焦仲卿的那种不得已而“弃妇”的处境。而从“长跪问故夫”之举,亦可窥见女主公的心态。她的形象要比男主人公鲜明得多。而《陌上桑》和《孔雀东南飞》中的女主人公,前者坚贞不屈、美丽而富有智慧,后者不慕富贵、多情且处事果断。女主人公的形象要比男主人公高大而生动得多。而男主人公“使君”则是一个被怒斥的愚蠢的家伙,简直有如流氓!而焦仲卿——府中小吏,在刘兰芝面前,也显得软弱和苍白。
到了唐代,“阴盛阳衰”表现得更为明显。《莺莺传》《霍小玉传》等传奇,细致曲折地描写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纠葛始末。从人物形象的本质上看,张生固然是一个玩弄女性而毫无羞愧的封建文人,李益也是一个薄幸男子的典型形象。但男女主人公的性格又非常复杂,往往有其相互矛盾的一面而又不失主导倾向。这种主导倾向就是女子痴情而男子负心。在这种鲜明的倾向主导下,女子的形象鲜明而男子的形象暗淡,女子的形象生动而男子的形象呆滞。李益与霍小玉的相恋,莺莺对张生的许身都描写得十分精彩,比较细致地刻画了男女主人公的复杂心理。但无论如何复杂,其主导倾向还在于赞美和同情女子的痴情,谴责男子的负心。如张生起初对莺莺爱得要命,后又骂女人为尤物,显示出了正统儒生与花花公子的奇妙混合,而从本质上看,终究不过是位贪图女色而又醉心功名富贵的负情士子。李益对霍小玉断然绝情,但霍小玉死后,他却又服丧戴孝,亲为送葬。“日夕哭泣甚哀”,长期“伤情感物”,郁郁不乐。但这种事后的哀情,与霍小玉执着不移的痴情相对照,终究显得暗淡无光,且有虚伪之嫌。
宋话本《郑意娘传》《谭意歌传》,元杂剧《潇湘雨》,南戏《琵琶记》,明代拟话本《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近代戏剧《一江春水向东流》和话剧《雷雨》等,前承后继,演绎了一出出“阴盛阳衰”的悲喜剧。
无论是民间歌谣、文人诗作,还是像《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天仙配》一类的民间故事,或者是《任氏传》《李娃传》《霍小玉传》等唐传奇,直至王实甫的《西厢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以及明清的许多拟话本、小说,无不以性格优美的女性形象取胜。无论是狐女、仙女、妓女,还是大家闺秀,大都具有心地善良、感情真挚和品格高尚、热情主动等特点。而其中的男子,不仅在爱情生活中举止被动,而且大多性格软弱,优柔寡断,至多是朴实憨厚,少见主动果敢的男性。即使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也到底是一个“须眉浊物”,有着很深的贵公子哥的劣根性,见着自己喜欢的少女就滥施爱情,他和袭人的关系就说不上高尚。而在同晴雯、黛玉的关系上,又表现出极软弱的一面。多情而软弱,是宝玉性格的基本特征。古代爱情文学中最完美的男性形象也不过如此,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三
诚然,文学作品中的“阴盛阳衰”现象,特别是作为一种比较固定的模式反复出现在文学作品之中,不是一种简单的文学现象,但作为一种一脉相承的文学现象,如果从文学角度去溯其源头,则可上溯到先秦民间歌谣。
《诗经》中爱情婚姻诗歌的“阴盛阳衰”的现象,决不是一种单纯的文学现象,而是与民族文化、心理背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首先,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妇女社会地位的低下,决定了她们除婚姻、家庭之外别无依托,因此她们追求自由幸福的爱情往往能倾注全部热情。她们唯一的愿望,就是找一户好人家,嫁一个好男人,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这也是她们唯一能改变自己一生的机会。对男人来说,他们的天地要广阔得多,而且社会还赋予他们“二三其德”的条件和权力。
其次,在礼教的束缚下,男人们觉得儿女情长是可羞的,于是在两性关系中变得虚伪、冷漠、自私,至少也是拘谨、畏缩,缺乏应有的勇气和激情,他们以为自己天生比女人高贵,处处表现自己的矜持,以显示自己的地位。
第三,对大多数男人来说,“治国齐家”、“建功立业”的社会压力也使他们在爱情生活中少了几分潇洒和自由。因为儿女情长往往会毁其功名、断其前程。在功名富贵的纠绊下,男人们即便偶有激情,也只得托妇人之词来抒己之情。这类假托之词进一步为女性形象“增光”,男女在文学形象上的反差就更大了。
第四,文学上的“阴盛阳衰”现象,也寄托着人们对爱情的理想。由于男人是社会和家庭的主宰者,操纵着处理一切的主动权,而妇女处于任其摆布的地位。所以,妇女理想中的男人,首先应该诚实忠厚,感情执着。只有在此基础上的爱情和婚姻才有幸福可言。因此,那些在爱情上忠诚守信的男性形象,尽管现实中很少,却特别受到人们的赞扬。
第五,随着男权的强化和礼教的逐渐完善,男女情爱所受的束缚越来越多,男女地位也越来越不平等,给爱情和婚姻生活投下层层阴影,妇女更深受其害。而惩恶扬善,自古就是我国民间一种比较稳定的文化心理,因此,作品中流露出谴责男子负情,同情女子痴情的思想倾向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作者简介:章可敦(1948- ),浙江临海人,台州学院教育学院副教授,从事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
①②袁梅.诗经译注•引论[M].青岛:青岛出版社,1999.
③④⑤蒋立甫.诗经选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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