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扶桑》的叙事魅力

作者:毛 尊




  另一类则是明确提示:正在写作,依据各种史书和历史事件进行写作。如“我告诉你,正是这个少年对于你的天堂般的情分使我决定写你扶桑的故事”,“这一定要等一百多年后,有个像我这样的人,在一百六十本已成孤本的历史书里小心挖掘,如同最贫瘠的金矿上的中国人那样锲而不舍,才淘得出真实”,“好吧,你让我试着把你的感觉表达出来。先让我煮一杯咖啡,好好提炼一番词句,否则我要写一整本书也写不清这感觉”,“反正写不对可以涂掉,再来”。这里,故事的叙述者时刻提醒着读者:她在写作,或依据史实,或进行杜撰。叙述者不断依据史实进入历史进行寻觅,但又从所叙述的历史中不断醒来。由此,文本不断穿行于“纪实”与“虚构”之间,历史的面目显得扑朔迷离,但这却让读者清醒了,深刻地感到不管历史的真实面目如何,处于强势文明之下的东方人的生存体验是真实的,心灵的种种隐忧是真实的。在建构与拆解历史的真实的过程中凸现这种心灵与体悟的真实,这是叙述者采取这种元叙事所想达到的目的。
  
  三、拼贴式叙事:历史与现实的并置
  
  在《扶桑》中,虽以扶桑与克里斯的爱情故事为经脉,但它的故事、情节、人物等已不再是按照传统的物理时空来结构,而是以叙述者的心理时空来结构的,文本呈现的不再是生活的原态,而是经过叙述者心灵的浸润和过滤的,由此,叙述者完全由自己的情感流肆意地将任何两个场面拼接。叙述者根据自己在想象扶桑故事的过程中的感受不断走进历史,又不断回到现实,从而文本取得了更大的包容量,并且能够让读者、叙述者体会到文本的情感之流。具体说来,《扶桑》的拼贴式叙事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生活场景拼贴。严歌苓善于把不同时空的生活场景并置,让读者一下子穿越时空获得一种灵魂的共鸣和震颤。如小说中描述一百多年前中国劳工来到圣弗朗西斯科淘金的场景和叙述者此时进入机场闸口、以移民身份来到异邦生活的场景并置,相同的场景相同的感受瞬间穿越时空,展现了一种惊人的历史相似性:皆遭异己文化的警觉和排斥,读来令人悲愤。但“生存的概念从你到我这一百多年中,是被最深体味的”,于是,“我们像你们的后代那样,开始向洋人的区域一步一探地突围” ,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之处展现的是作为强势文明下苦难的边缘人身上共存的一种勇猛与力量,展现的是一个苦难而不屈的民族。
  心理场景拼贴。在《扶桑》中,对于心理场景并置的叙述比较多,大体有以下几种情形:一、 同一人物在不同时空的心理画面并置,如克里斯七十岁与十七岁时脑中同样浮现扶桑跪着的情形,十七岁时他只觉得跪着的扶桑是美丽的,七十岁的失眠之夜却顿悟到宽容与下跪是不冲突的,明白“跪着的扶桑之所以动人,因为她体现了最远古的雌性对于雄性的宽恕与悲悯;弱势对强势慷慨的宽恕”。在表现克里斯刻骨铭心的爱情的同时也在暗示真正理解一种异己文化是何等艰难。二、 同一时空下不同人物的心理场景并置,如在描述克里斯与扶桑之间那种美丽的思念时便是如此。克里斯在他的第七个监禁的夜晚借酒发着愤怒和思念的高烧,而同时,扶桑提着长裙,在楼梯拐弯的一回头意识到“克里斯的身影常常在你回首的这一瞬间”,“就在克里斯听着意大利帮工拉起小提琴时,你正在戴耳坠,你们在看着不同的东西,眼睛却恰恰碰到一块”。把两个无法相见的人的潜意识心理并置,这种思念写得分外忧伤与美丽,同时它也在使小说文本富有戏剧性时,酝酿出叙述者自身的情感高潮。扶桑与克里斯的爱情满溢出来,打动叙述者,也打动了读者。三、 不同时空中不同人物的心理并置,“你和克里斯对视而站立的这一刻,成了不被记载的永恒。如此的对视引起的战栗从未平息,我记不清有多少个瞬间,我和丈夫深陷的灰眼睛相遇,我们战栗了,对于彼此差异的迷恋,以及对于彼此企图懂得的渴望使我俩无论多亲密无间相处不作数了,战栗中我们陷在陌生和新险中,陷在一种感觉的僵局中。”永恒的对视中展现的是历史与现实共存的对于异己文明的迷恋,小说由此在具有历史感的同时又有一种现实感。
  情感拼贴。《扶桑》中有两条情感的溪流在缓缓地流淌,一条是扶桑时代的,一条是“我”这个时代的。“我”作为第五代移民,与扶桑有着太多相似的民族文化积淀和情感体验。扶桑的故事让我看到另一个时代的移民的命运,牵动着“我”的情感,动情之处,让“我”每每想起现实。世事沧桑,叙述者穿过时空的隧道,揭示了百年来的变与不变。扶桑作为妓女的边缘体会揭开了一段被忽视的情感历史:或许她从爱情中受的痛苦比肉体上的任何痛苦都深,或许她意识到爱情是所有痛苦的源起,也是真正使她失去自由的东西,但是她对爱情的执著与真诚却分外美丽。在这样的爱情叙述中,作者联想起现实中的境况,反差的效果就出现了:“这情分在我的时代早已不存在。我们讲到爱情时脑子里是一堆别的东西,比如:绿卡,就业,白领,蓝领,Honda 或BMW。我们讲到爱情时都做了个对方看不见的鬼脸。” 同样由于生存,可如今爱情已经被牺牲掉了。这种对置中,扶桑与克里斯的爱情尤为令人震撼,也令后人汗颜。在揭示时代变化而带来的情感变化的同时也表现了历史中一脉相承的情感:即东方人在强势的异质文明中所受的歧视与仇恨。一百多年前白人在唐人街烧杀抢奸、白人在谈论东方人时所流露出的仇恨与一百多年后的电视中的白种青年人对于东方的仇恨是紧紧相联的,“他们的仇恨不需要传宗接代就活到了现在”。在变与不变中,现实既是明天的历史,又是昨天历史的延续。在这种比照中,小说文本平添了许多忧伤与沉重。
  
  作者简介:毛尊(1981- ),江苏扬州人,暨南大学2003级英语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1]克莱尔•贝尔.艺术[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6.
  [2]严歌苓.扶桑[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1996.
  [3]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4]陈涵平.论《扶桑》的历史叙事[J].华文文学,2003,03.
  [5]张京媛.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A].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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