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论三仙姑和蘩漪的性爱错位
作者：章可敦
但是三仙姑有什么本领能团结这伙青年呢？她起先还以为自己仍有勾引青年的本领，日子长了，青年们并不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门道来，才知道人家来为的是她女儿。于是遂生嫉妒之心。
《雷雨》中的蘩漪，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老头周朴园，但三十五岁的她正当年富力强。这朵已经开放的艳丽奇花正渴望着热烈的性爱雨露来滋润。而周朴园已过天命之年，且每天忙于矿上的事务，正如四凤说：“老爷还是那样，除了会客，出门，在家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蘩漪自己也说“他在外头一去就是两年不回家，这屋子里的死气他是不知道的”。况且，周朴园还有严重的封建家长意识和行为。可想而知，老夫少妻，性爱生活是不和谐的。正如曹禺先生自己在《〈雷雨〉序》中说：“这类的女人许多有着美丽的心灵，然为着不正常的发展和环境的窒息，她们变为乖戾，成为人们所不能了解的。受着人的嫉恶，社会的压制，这样抑郁终身，呼吸不着一口自由的空气的女人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不知有多少。”这“不正常的发展”和“环境的窒息”指什么呢？笔者认为就是指家庭生活的环境和夫妻感情、生理上的要求得不到满足时所发生的一些行为。在蘩漪第一次出场时，作者就对其作了具体的描述，从这些具体的描述中透出一种信息：她是忧郁的，是一个充满失望后的痛苦与怨望的年轻妇女，在感情上是一个受压抑的人，但她更有原始的一点野性。她爱起你来像一团火，那样热烈，恨起你来也像一团火，会把你烧毁的。然而她的外形是沉静的，忧烦的，她像秋天傍晚的树叶轻轻落在你的身旁。长期的窒息和生理上的煎熬，使得她觉得自己的夏天已经过去，生命的晚霞早暗下来了。我们可以想象，像蘩漪这样一个人孤单地住在小楼，她的感情生活和夫妻生活欲望是无法得到满足的，她既然无法从周朴园身上得到满足，因此急需要一种精神上感情上和生理上的补偿。她已经离不开周萍了。戏剧第二幕蘩漪对周萍说：“萍，我盼望你还是从前那样诚恳的人。顶好不要学着现在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你知道我没有你在我面前，我已经很苦了。”在第一幕中作者就对周家的大少爷周萍，作了生动的介绍：他约摸二十八九，年轻英俊，面目清秀，甚至于可以说美。当一个新的冲动来时，他的热情，他的欲望，整个又如潮水似的冲上来，淹没了他。在感情的荒漠中的繁漪自然把他看成是沙漠中的绿洲，是一根救命稻草。一定要紧紧抓住他不放的，以其来补偿自己感情和生理上的空虚，得到从周朴园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在周朴园经常不在家的日子里，家里就只有蘩漪、周萍和单纯的不懂事的周冲。这样的环境，就难免会出事情。正如干柴遇烈火，自然会烧得非常猛烈。钱谷融在《〈雷雨〉人物谈》中说：“蘩漪在剧中的贯串动作，她的种种作为的直接目的，虽然是在于想留住周萍，但其结果，却往往是对周朴园的一种揭露。”而留住周萍的直接目的又是什么呢？就是为了得到可怜的性补偿。请看：
蘩怎么这两天没见着大少爷？
四大概是很忙。
蘩听说他也要到矿去，是么？
四我不知道。
蘩你没有听见说么？
四没有，倒是侍候大少爷的张奶奶这两天尽忙着给他捡衣裳。
蘩你父亲干什么呢？
四不知道。——他说，他问太太的病。
蘩他倒是惦记着我。（停一下，忽然）他现在还没有起来么？
四谁？
蘩（没有想到四凤这样问，忙收敛一下）嗯——大少爷。
四我不知道。
蘩（看了她一眼）嗯？
四我没看见大少爷。
蘩他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红脸）我每天晚上总是回家睡觉，我不知道。
蘩（不自主地）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得失言）老爷回来，家里没有人侍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
四太太，不是您吩咐过，叫我回家睡么？
蘩那是老爷不在家。
四我怕老爷念经吃素，不喜欢我们侍候他。
蘩哦，（忽而抬起头来）这么说，他在这几天就走，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呢？
四（胆怯地）您是说大少爷？
蘩（注视四凤）嗯！
四我没听见。（嗫嚅地）他，他总是两三点钟回家，我早晨像是听我父亲说下半夜给他开的门来着。
蘩他又喝醉了么？
从这一段对话至少可以看出：第一，蘩漪心里一直想着周萍，连说话也忘掉了主语；第二，蘩漪每天都离不开周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经常追问四凤，了解周萍的去向；第三，为了达到自己能和周萍在一起，竟在周朴园不在家时，迫不及待地打发四凤回家睡觉。而现在，周朴园不在家，周萍又在晚上两三点钟才回家，她就更加寂寞了。
但是当周萍一旦觉醒，感到自己严重违犯天伦，铸成大错，感到这种可怜的关系见不得人，也不能长久时，毅然抛弃她而把情欲的魔爪伸向了四凤，这时，蘩漪就把女人特有的嫉妒眼光投向了四凤。她以为是四凤夺走了她的爱，夺走了周萍赐给她的可怜的感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情感”“郁热”“情热”“最残酷的爱”“最不忍的恨”“极端”“矛盾”……曹禺用了一连串这类词汇来描述蘩漪的性格，而中心的词语却只有一个——情感。“再看剧作中蘩漪的言行举止，在她的果敢阴鸷，她的火一样的狂热，她那‘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秉性，还有她那近乎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后面，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因素成为这一切言行的内在驱动力呢？我们不能不想到‘情欲’。正是这个火炽的情感，这个不可遏止的人类的原始本能造就了蘩漪。”这是很有见地的。
三、 性嫉妒心理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但三仙姑对女儿小芹的嫉妒，蘩漪对四凤的嫉妒，却是一种性嫉妒。是一种极端自私的畸形的心理。正如培根所说：“嫉妒也是最卑劣最堕落的情欲。”莫罗阿在他的《人生五大问题》（傅雷译）一文中也谈到：“母女之间，情形便略有不同了，有时能结成永久的友谊，女儿们，即使结了婚，亦离不开她们的母亲，天天继续去爱她，和她一起生活。有时是相反，母女之间发生了一种女人与女人的竞争，或者是因为一个年轻美丽的母亲嫉妒她妖艳的女儿长大成人，或者是那个尚未成长的女儿嫉妒她的母亲。”三仙姑就是第二种类型的前者。小说《小二黑结婚》写道：“她跟小芹虽是母女，近几年来却不对劲。”特别是“斗争会”后，小二黑与小芹的关系公开之后，三仙姑的嫉妒意识更明显了。
嫉妒造成了三仙姑特殊的性心理畸变，三十年后，她似乎有些违背常情地把自己对婚姻的感受与女儿的婚事联系在一起。她极力反对女儿与小二黑的婚事，完全超出母女的正常关系，有其不可告人之目的，这同样是潜意识的性嫉妒在起作用。“三仙姑爱的是青年们，青年们爱的是小芹”，“小二黑这个孩子，在三仙姑看来好像鲜果，可惜多了个小芹，就没了自己的份”。出于性嫉妒心理，三仙姑不与小芹商量就把她嫁给了退役军官吴先生。三仙姑迫不及待地要把小芹嫁出去并非贪图钱财（虽按民俗收了礼帖），而是为了反对、阻挠小芹与小二黑的婚事，以逃避一种可能到来的对自己的心理伤害，想给自己畸形的性心理找到一个安全空间。这样，三仙姑在性爱的问题上就把自己推到了与女儿小芹对立的立场上，充当了一个在别的女人爱情实现过程中的妒忌角色。
小说还讲到，金旺、兴旺、金旺老婆等因为碰过小芹的钉子，都想方设法报仇。在这性嫉妒 、性纠葛的背后，这些人联合起来斗争了小芹和小二黑。这件事，从公看，这是封建邪恶势力向新生的革命政权的反攻；从私看，这是性嫉妒者对婚姻自主的摧残，是对人格尊严的亵渎。作为小芹的母亲，理应站出来，维护女儿的合法权益和人格尊严而与金旺之流开展斗争。但是，出于对女儿的嫉妒，三仙姑非但不这样做，反而幸灾乐祸，认为“小芹吃一吃亏她很高兴”。这时的三仙姑毫无舐犊之情，她完全被嫉妒心理支配着，把母女亲情抛在了脑后。正如司汤达所说：“嫉妒是诸恶德里面最大的恶德。”瓦西列夫曾说：“性欲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果失去控制，它可能成为灾难。不应该把精神和肉体分开，把梦想和现实分开。这会导致人的本质的变态。导致扼杀生命。原因变成了结果，而结果变成了原因。”三仙姑就因为对自己的心理和行为“失去了控制”而给自己的家庭与女儿小芹的婚姻和幸福造成了灾难，还差点“扼杀”了小芹小二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