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心情魔态几千般

作者:白灵阶




  作家态度的显与隐 钗黛的内心世界如春花秋月,情景各别,作家的艺术表现也因人而异。如前所述,作家对林妹妹的敏感多情给予了更多的审美关注。除一般性地用静态剖析、动作外化、对话直陈等表现手法外,还常以诗词表达,借景物暗示、环境烘托,后四十回还以梦境折射黛玉近乎病态的精神焦虑(见八十二回“病潇湘痴魂惊恶梦”)⑥。尤其《葬花吟》《桃花行》《秋窗风雨夕》《题帕》《五美吟》,这些诗社活动之外的自发自觉创作,是对林黛玉最重要最精粹的心理描写,“是我们藉以窥见这个人物心底波澜的最佳窗口”⑦。但这样的窗口对“女中圣人”薛宝钗是关闭的。除了集体活动中的应酬应景之作外,宝钗从无吟咏。相应的,作家对宝钗的心灵悸动,尤其是情爱婚恋心理,秉持克制态度,不仅着墨少,而且笔法更隐蔽含蓄。如前所述,小说用了二十余处的内心独白,再现林黛玉的悲喜惊叹、痴情缠绵,属于宝钗的却只有寥寥几次。黛玉初进贾府,在凤姐出场时的“纳罕”,初见宝玉时“大惊”,惊疑不定,情景如绘;而宝钗在第八回的正式出场却只有从容平和的微笑。面对久欲鉴赏的通灵宝玉,也只念了两遍“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毫不触及心理情绪的变化。即便是同样的直描剖析,笔法上也明显存在显与隐、露和藏的区别。试看第二十八回宝钗得到元春端午节特别赏赐后的反应:
  
  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
  
  这是前八十回里唯一一次正面触及宝钗对金玉良缘的态度。自宝钗来到贾府,金玉之说便开始流传,宝黛为此吵了一架又一架,宝钗却始终置身事外,作者也一直讳莫如深。唯一例外这段文字却又隐隐约约,半藏半露。这段分析显示宝钗对宝玉和金玉良缘的态度是回避:回避宝玉的“理论”,回避旁人的议论,也回避宝黛之间的缠绵。这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封建闺秀,在婚恋问题上的应有姿态。但是,作者挑明了宝钗的态度,却掩藏了她的动机。由此引起许多见仁见智的猜测、分析。笔者以为,宝钗的回避与其说是拒绝,毋宁说是认同。她认同金玉之说,认同这一命定的姻缘;而回避,是认同之后的羞怯和知礼守训。宝钗的性格决定了她不会把有无爱情作为选择婚姻的依据,而把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作自己应尽的义务。所以,一向不喜欢脂粉钗环等“富丽闲妆”的宝钗,才会一边想着“没意思”,一边佩带着象征命定姻缘的金锁,“羞笼”着代表贾府“官方意见”的红麝串。全知全能的作者,不滥用自己的叙事权利,以含蓄克制的笔触,微微掀开宝钗隐秘幽深的爱情心理的一角:有一点随缘和无奈,又有一点期待和羞怯……这种克制的态度,与第三十二回“诉肺腑”中林黛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的心理特写,和前述第三十四回“黛玉题帕”“五内沸然炙起”的层层剖析相比,迥乎不同,显隐立现。
  结束语 《红楼梦》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展示刻画,不仅在古典式的简约和朴拙里,蕴藏精致和机巧,而且把其作为叙事策略和造型手段的功能,发挥得恰到好处。明乎此,我们在解读钗黛心理律动的同时,将多一些会心的微笑。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白灵阶,中南民族大学文学院教师。
  
  ① 戚序本《红楼梦》第十九回回前评诗,朱一玄编《红楼梦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年9月版,第298页。
  ②⑥ 费秉勋:《论<红楼梦>的心理描写》,《红楼梦研究集刊》第2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3月版,第197页。
  ③ 李治翰:《论<红楼梦>的独白与内心独白》,《红楼梦学刊》1997年第2辑,第318页-第336页。
  ④⑤ 王昆仑:《林黛玉的恋爱悲剧》,《红楼梦人物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年版,第208页。
  ⑦莫砺锋:《论红楼梦诗词的女性意识》,《明清小说研究》2001年第2期,第148页-第1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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