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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情而生、为情所困的女性群体

作者:朱宾忠




   福克纳作品中与坦普尔和塞西莉类似的女性还有好几个,例如凯蒂的女儿昆丁(《喧哗与骚动》)、海因斯的女儿米丽(《八月之光》)和杜威·德尔(《我弥留之际》)。虽然福克纳对她们着笔不多,但是她们都显示出与坦普尔和塞西莉相同的两性关系上的随意、滥情倾向。昆丁和米丽都是看了一两回镇上的马戏表演,就被马戏团演员勾引上,跟他们私奔去了。杜威·德尔在地里摘棉花时,仅仅因为莱夫(Lafe)几句勾引的话和往她口袋里塞了几把棉花就跟他到树林里去偷尝禁果。她怀孕后,莱夫逃走。她在买打胎药时,又被药剂师诱奸。应该说,她们的生活是不幸的,是男人的受害者,但是读者很少能对她们产生同情之心,因为她们受伤害多是咎由自取,是她们在爱情关系上的随意滥情直接导致了她们的人生悲剧。同时,她们身上又缺乏第一类女性身上那种传统的美德来赢得读者的认同、尊敬和喜爱。读者对她们的感情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三、痴情独断型
  
   与第一类女性相同,这类女性也是用情专一的女子。但是不同于第一类女子的是,她们在爱情关系上不像第一类女性那样软弱可欺而被男人随意玩弄抛弃;不像第一类女性那样善良温厚有余而警觉决断不足,从而缺乏对局势的掌控能力。她们也不像第二类女子那样根本无所用心,随意滥情。她们既用心来爱,也用脑来思考。对她们所爱的男人她们愿意付出一切,但是她们把爱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容男人想怎样就怎样,占了便宜就溜之大吉。她们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决定爱情的走向,预感到男人要背叛就采取断然措施防患于未然。她们往往心高气傲、作风独断,甚至心狠手辣,是花心男人的克星。
   这类女性最突出的代表是短篇小说《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中的主角爱米丽。她出身南方世家,一向自视甚高,少女时期在父亲的严格看管下没有跟男孩子交往的机会,而父亲又没有为她的婚姻做个妥善安排。父亲死后,爱米丽失去了亲人的呵护,也失去了精神依傍,所以屈尊与身份地位并不与她相配的包工头北方佬荷马·巴伦谈起了恋爱,两人经常坐着马车从镇上的街道上驶过,引得镇上的人议论纷纷。为了爱情,爱米丽对镇上人的飞短流长可以置若罔闻,牺牲名誉也在所不惜。迈出这一步,对于一个深受南方清教观念熏陶的世家女子来说是十分不易的。然而,这位北方佬却只是把爱米丽视为玩物,一方面与她出双入对,一方面却到处扬言绝不会结婚,后来竟然收拾行装准备溜之大吉,弃爱米丽而去。这是性格刚强的爱米丽决不能容忍的!她不声不响准备了一包老鼠药在跟他最后一次见面时毒死了他。对于爱米丽来说,一个死的爱人胜过一个逃走的爱人。她的心中只装着这个人,所以既不允许他走,也不愿意接纳别人进来。所以她杀了他之后,一生再也不曾恋爱,而是与他的尸身同床共枕,守着他的尸骨过了几十年,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结。爱米丽在即将被男人抛弃的前夕果断出手,使自己摆脱了被人始乱终弃的命运,把爱情的主动权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尽管这种方式有点极端!
   与她的情况很相似的还有短篇小说《艾莉》中的女主角艾莉。她是个生活无聊、任性刁蛮的白人女孩。她同时跟几个男孩子交往,但是一段时间后,她认准了保罗·德·蒙梯格尼(Paul de Montigny),把一颗心放在他身上。但是保罗并不爱她,只是与她虚与委蛇。与此同时,艾莉的祖母却认为保罗有黑人血统而坚决反对他们的关系。家人于是为她物色了一个前景光明在银行工作的小伙子菲利普。然而艾莉坚持要嫁给保罗,为了使他没有退路,她在与菲利普结婚的前夜主动献身给保罗,而保罗事后却仍然坚持不娶她。对此,她不是被动地听之任之,或者软弱地求乞,而是采取断然行动,惩罚负心汉。在返回杰弗逊镇的路上,她突然从保罗手中抢过汽车的方向盘,把车往悬崖开下去。她及时跳了出来,保罗则死于非命。她以自己的行动表明在她的恋爱中,爱和恨要由自己来操纵!
   另一个痴情而决断,然而行为不如爱米丽和艾莉那样极端的女子是《八月之光》中的乔安娜。在清教氛围中长大的乔安娜一向视爱情为异端,跟镇上的人们也不来往。然而她41岁那年被克利斯玛斯强奸后,对于性的欲望苏醒了,她与克利斯玛斯疯狂地做爱,并且日久生情,萌生了对他真诚的爱情。她愿意为克利斯玛斯提供受教育的机会,让他获得社会地位,她还希望克利斯玛斯信奉她所信仰的宗教,好使他们的爱情更有保障。然而克利斯玛斯却不肯听从她的安排,并且流露出对她的厌倦情绪。为了保障自己那迟到的爱情不变色,乔安娜于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枪向克利斯玛斯开枪,她要用对方的死来保住他们的爱情的稳固。尽管她这一努力没有成功(凶残的克利斯玛斯见到她要开枪,身手敏捷地割断了她的喉管),但是这一行动本身却昭示她要主宰自己爱情生活的坚强意志。
   以上三位女性在爱情问题上都是立场坚定,热烈专一,勇于付出,但也要求回报。她们能见机行事,把握爱情的主动权,做爱情的主人。她们的某些行为也许显得怪异(例如爱米丽与死尸经年同眠),令人难以赞同,但是她们在感情上的真诚是可取的,她们守护爱情的主动性也令人起敬。只是,她们只能选择以杀死爱人的方式来保持他们的不变心未免显得女性在爱情婚姻问题上的无力和无奈,引人深思。
   通过以上几类人物形象,福克纳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由于各种原因而常常陷入爱情困境的女性群体。她们的困境跟她们的个性、修养、品行、地位似乎关系不大,因为无论如何,她们总也摆脱不了被男人始乱终弃的命运。这样,我们就不能不从女性自身之外去寻找她们不幸遭遇的原因了。察可夫斯基曾指出:“女性人物在福克纳的小说中起着无可争议的重要作用。”①这种作用就在于,通过赋予女性人物对爱情的热切渴望,但同时总是给她们的爱情安排下破灭的结局,福克纳昭示了在一个传统的男权社会里,女性由于其性别原因,总体上是弱势群体,是男权中心主义的受害者,其命运总是操纵在男人手中,难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幸福。在一个社会里,如果某一群体无论怎样努力,总是得不到美好、幸福的生活,那么问题就不在他们本身,而在于他们所处社会了。通过这些为情所困、为人始乱终弃的女性人物的塑造,福克纳发出了对于美国社会,尤其是他所生活于其间的美国南方社会的批评声音。此外,通过以上这几类女性人物形象,福克纳一方面表达了他对女性身上所具有的重情、善良、宽容、忍耐等传统美德的歌颂,同时也表达对她们身上某些固有弱点的批判,如轻佻、轻信、虚荣、缺乏理性等,从而使他的创作具有较强的伦理色彩,符合西方传统文学中既要提供娱乐,也要提供指导的原则。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朱宾忠,文学博士,武汉大学外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小说及比较文学研究。
  
  ① Sally Page,Faulkner’s Women: Characterization and Meaning. Everett/Edwards, Deland, FL, 1972.
  ② David William,Faulkner’s Women: The Myth and the Muse. Univ of Toronto Pr, 1977.
  ③ Patricia Sweeney,Faulkner’s Women Characters: 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 of the Criticism,1930-1983. Clio Press,Oxford,1985.
  ④ Doreen Fowler and Ann J. Abadie,Faulkner and Women. Jackson: Univ. Press of Mississippi, 1986.
  ⑤ 见《四川大学学报》,1998年第2期。
  ⑥ 见《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
  ⑦ 见《韩山师范学院学报》,1997第4期。
  ⑧ 见《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4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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