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对生命的仰慕
作者:朱艳玲
三、散文:生命意识的独语
应该说,散文是最能表现一个作家个性的。沈从文曾在散文《水云》中写道:“我是一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这也是他一生所追求和守望的独白。
“真正的信仰必是从智慧中孕育出来的,任何一种信仰倘若不是以人的根本困境为出发点,它作为信仰的资格也是值得怀疑的。”周国平的话让我们更容易去理解沈从文对“生命”的信仰。正是由于他看到了生命的美好与限制,对于生命的不完美无能为力,尽管“人性”和“生命”都应该是完美的,但完美的意义并不等于完整。沈从文的散文,渗透了这种流光溢彩的生命思考。
沈从文的一些富有人生思辨色彩的散文,如《水云》《绿魇》《黑魇》《白魇》等,都表明这些思考在不断深入。这些充满哲思的作品反映出沈从文以生命为核心的人生观的基本脉络。在《水云》中他写道:
“为什么要挣扎,倘若那正是我要到的去处,用不着使力挣扎的。我一定放弃任何抵抗的愿望,一直向下沉,不管它是带咸味儿的海水,还是带苦味儿的人生,我要沉到底为止。这才像是生活,是生命。……我是个乡下人,走到任何一处照例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和普遍社会总是不合,一切来到我命运中的事事物物,我有我自己的尺寸和分量,来证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我处在一种极其矛盾的情形中,然而到用自己的那个尺寸来衡量时,却感觉生命实复杂而庄严。尤其是从一个‘偶然’的眩目景象中离开,走到平静自然下见到一切时,生命的庄严或有时竟完全如一个极虔诚的教徒。谁也想象不到我的生命在一种什么形式下燃烧。”
散文《烛虚》中写了几类看似完美实际上却庸俗的女子,她们的特点是:“生命无性格,生活无目的,生存无幻想”,他将这种性格特点看做是生物学上的退化现象。沈从文对她们的态度是明显的,批评这种态度其实也是在宣扬真正的生命应该是有性格、有目的、有幻想的,沈从文表达了自己的信仰和对于生命的态度,强调了他内心存在的“生命意识”。
四、独特的生命视角
康德认为“美是对无限的眺望”。人如果失去对于美的敏感,就无法超越生活的有限达到生命的无限,生命价值的实现就无从获取超越性意义,也就不能达到沈从文所神往的“向人生远景凝眸”。
沈从文对于美有比常人更深一层的感触,把美视为生命的一种本质性规定,上升到生命本体的高度,认为生命中如果不存在美,失去美的品格,生活如果失去对于美的观照,生命就会沦为一具徒有物质性的“空壳”,完全失去其生存的意义。从这种观念出发,他主张“一切由庸俗腐败小气自私市侩人生观建筑的有形社会和无形观念,都可以用文字作为工具,去摧毁重建”。而要达到这一目的,正如他所说的,“我们当前便需要一种‘清洁运动’,必将现在政治的特殊包庇性,和现代商业的驵侩气,以及三五无出息的知识分子所提倡的变相鬼神迷信,于年青生命中所形成的势利、依赖、狡猾、自私诸倾向完全洗刷干净”,以恢复他们 “应有的纯正与清朗,来认识这个世界,并在人类驾御钢铁征服自然才智竞争中,接受这个民族一种新的命运”。在这里显示出沈从文对于生命价值判断的深刻性,在他看来,生命价值的实现不仅关乎个体生命的存在意义,而且关乎民族国家的生存与发展。他要求青年人“明白国家的需要和生命的庄严”,“把自己生命看得庄严一点,思索向深处走”,并且“向一个人类庄严道德原则追求”。从根本上说,沈从文张扬“向人生远景凝眸”的生命理想,是肯定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并最终指向生命的终极存在与终极意义,从中可以发现沈从文对生命价值的独特思考。
沈从文的作品甚至是不能从一般道德观念上分析的。即便是写妓女,沈从文也没有厌恶和反感的描写,他只在客观地叙述着,一切留给读者去评判。赵园在《沈从文构筑的“湘西世界”》中写道:“对于辰河上的水手和吊脚楼的女人,他压根儿不打算作伦理的度量,而只去写那生命力的恣肆迸溅处。他甚至把残酷也写得极美丽,为了不让‘文明’、‘愚昧’这类历史文化判断妨碍了自己的审美判断,破坏了对于美的沉醉——有意的忽略中正有着伦理的自觉。”《丈夫》中写船上的妓女,说她们都是“做生意而来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作,同样不与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沈从文对于妓女的评价可以看出他没有丝毫贬低的意思,但是从正常的角度上来看,妓女的生存方式确实是畸形的,她们麻木于这种畸形的生活,也是人性的一部分。用常识来分析,说她们不违反健康等话显然是不正确的,但是前提是“她们是做生意而来的”,这时,她们的生活被赋予了另外一种眼光,沈从文不用伦理道德,摆脱了世俗的眼光将她们看做是“生意”人,“妓女”也不过是一种称呼罢了。倘若这些女子在当时当地的环境中并不为自己营生的方式感到羞耻,也不认为有什么违反常理,那么,对她们而言,“妓女”的名称也不那么可鄙、可厌!如果把沈从文的这种评价看做是不完整的道德观念而脱离了时代和地域的背景,不去深入地探寻,则是对沈从文的误解。
五、结语:生命抒写的启悟
一个游子,一个精神的游子是永远无故乡可回的,就像一条从雪山之巅走下来的河,从他出走之日,就再没有回家的路了。做为湘西之子沈从文,在凤凰城长到十五岁,而后从军,又在沅江、辰水之间浪迹五年。此后,湘西的山水就再也关不住一个年轻人的心了。可这湘西成了沈从文文学创作的源泉,他那些最美好最深沉的生命抒写都是从湘西的江河里涌流出来的。
这个没有上过大学,没有留过洋,没有任何文凭学位的湘西之子,竟然做成了一件伟业:他用湘西的河水点润了在一派刚烈的“革命”“西风”中枯萎的文坛。人们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里又找到了久违的温爱和纯美,现代文学又有了一片美丽的“森林”。
生命信仰在沈从文的全部创作中具有统摄性意义,在他所关注的所有问题中,生命问题是最为核心的问题,他所谈及的问题往往最终总要归结到生命问题上来。阅读沈从文,是一种享受,因为他的创作给我们拨开生活中的迷障,让我们去发现凌然于人类个体之上的生命之美。
请相信,总会有越来越多精神纯美的寻觅者,读懂一个悲悯智者的生命抒写;总会有越来越多崇尚生命的精神成熟者,读懂沈从文以传奇的一生和丰厚的作品诠释的对生命的仰慕……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朱艳玲,河南郑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华中科技大学博士生。
参考文献:
[1] 吾人选编,《倾听沈从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2年1月版。
[2] 王珞编,《沈从文评说八十年》,中国华侨出版社,2004年1月版。
[3] 凌宇选编,《湘西——一个传奇故事》 《沈从文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4] 凌宇著,《沈从文创作的思想价值论》,《文学评论》,2002年版。
[5] 赵园著,《沈从文构筑的“湘西世界”》,《文学评论》,1986年版。
[6] 程光炜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7] 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修订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重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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