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台湾现代诗西方用典的美学内涵透视
作者:邱冬梅
诗人非马2007年在其网站上发表的新诗写道:“嗨,我是包可华/我刚刚死去”(《幽默的轮回》),借用美国幽默作家包可华以生前预拍的录像带告诉读者自身死讯的现实典故,将生与死这一永恒命题以幽默笔调淡淡道来,体现了对生命本性的体认,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台湾现代诗的西方用典常常是多典组合,即诗歌用典(特指西典)超过两次。各典故跳跃性的转换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使诗歌诗意流转,富于灵动的色彩。覃子豪的诗中写道:“蒙娜丽莎的微笑,我没有留着/留着了满廊的神秘/维娜斯的胴体仍然放射光华/贝多芬的死面,有死不去的苦恼。”(《画廊》)典故的变换传达着诗人的主观感受,这些感受层层叠加,因而诗味异常浓厚,充满知性的隽永。杨唤是喜用西典,且喜欢多典连用的台湾诗人之一,如:“梵蒂冈的地窖里囚不死我的信仰/赝币制造者才永远怕晒太阳。/审判日浪子收葡萄回家,/如果麦子不死,我们到哪里去收获地粮。”(《诗的喷泉—告白》)用了一系列法国作家纪德作品的典故,以隐匿的方式把远距离的比喻形象地结合在一起,突破了读者陈俗习惯性联想,产生一种“陌生化”的艺术效果,诗歌蕴涵的思想和玄理却不能以显明的语言道尽。一如钱钟书所言:“理之在诗,如水中盐,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现相无相,立说无说,所谓冥合圆显者也。”⑧典故融化在作者情感、作品生命之中,诗歌的情、理、象混茫难辨,反而达致一种浑然一体、圆融自如的诗境。
周梦蝶的诗用典更为玄妙:“人在船上,船在水上,水在无尽上/无尽在,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是水负载着船和我行走?/抑是我行走,负载着船和水?……/爱因斯坦底笑很玄,很苍凉。”(《摆渡船上》)通过摆渡船上所见的刹那感悟,讨论了主客体关系的相对性。诗人的生命感受与西典包含的玄理在两相交融时绽现知性的美感,在感性具体的氛围中,诗歌显示出一种诗质的厚度和密度,令人回味悠长。
西方向来有诗与哲学是一家之说,柏拉图尽管在《理想国》中对诗人的作用极之斥责,但自我克制和压抑终究不能完全打消他对诗的热爱。他认为“诗人和哲学家都以对美的追求为己任;前者追求形式的美,后者追求实质的美。……哲学和最好的诗是一致的。”⑨可见诗歌是具有理性美和知性美的。台湾现代诗的西方用典,寓知性与感性于一体,将意象、情思、哲理互融互渗,或以隐喻手段,使典故意象与哲理暗合,消解用典修辞之痕迹,达致典实与现实水乳交融的诗境;或以层层典故强化表达效果,使诗歌表意曲折,意境深邃,解读更具多义性。
三
典故作为一种辞格,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以寄情言志的方式呈现的表达功能。从修辞学角度来看,西典在“修辞所用语言本身的属性”这一内在语境层面有别于其它修辞方式。因为西典由于典源语境意义支撑而有着相对独立的意义表达,同时亦包含典源语境带来的情感内容,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文本。因而,台湾现代诗人在创作中要协调西典的内在语境与外部语境,使读者理解诗歌通过用典传递的情感信息。
从语用学角度来看,台湾现代诗人是西典的语用主体。西典在被选择和运用之初就已被主体进行了适应性改造,被注入了特定的情感信息,这些情感信息与西典本身已有的情感内容交融互渗,融为一体。因此,西典意象承载的情感内涵丰富复杂,蕴涵着深刻醇厚的人性意识和生命意识,闪耀着深沉蕴藉的人性美。
西典作为语言信息的交换媒体,其交换的信息自然包括了情感信息。张错的《鎏金菩萨》用佛经故事典故传达了一种宽容超然的传统精神,一种超脱时空的悲悯情怀:“那是如何慈悲喜舍的投火飞蛾──/在燃烧中蒸发,黄金与水银结合/如何水乳交融的生生世世啊!/所有来世今生情缘/就这般付诸於青铜躯体永远/鎏金的菩萨……”席慕蓉诗中常用的庞贝古城之典,表达的情感似乎是对时间易逝的叹息,但又何尝不是女子对幸福的盼望?这种细腻缠绵之情也在郑愁予的诗体现出来:“你来赠我一百零八颗舍利子说是前生火化的相思骨/又用菩提树年轮的心线/串成时间绵替的念珠/……/当我拈花是那心魔在微笑/每朝手写一百零八个痴字/恐怕情孽如九牛而修持如一毛”(《佛外缘》)。非马诗中的西典则闪耀着清明的生命意识(如《幽默的轮回》)……这些诗歌的西典包含的情感信息与诗人创建的现实语境的情感内涵进行交换、过滤直至融合,传达一种绵亘不绝的生命意识和人性意识。
台湾现代诗的西典运用除了表达传统的生命意识和人性意识,也显示了传统意识的转化。传统文化的生死有命、人生无常、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等典型的东方式感慨,通过西方用典则融入了西方现代主义生存的荒诞、生命的孤绝等思想意识。“更恨祈祷/因耶稣也是男子”(痖弦《弃妇》)反映了一种现代生存态度,表现女性对其生命本体的觉醒。余光中与罗门诗歌的西典运用则表现了现代社会的畸变,如余光中的诗写道:“而十九世纪在醒着,文艺复兴在醒着/德拉克鲁瓦在醒着,罗丹在醒着/许多灵魂在失眠着,耳语着,听着/听着——/门外,二十世纪崩溃的喧嚣。”(《芝加哥》)以西方文化灿烂辉煌的“古”映衬20世纪的“今”,对20世纪文明的倾颓与崩溃深深叹息。同样,诗人罗门的《都市之死》也描绘了都市的堕落和沉沦,人类文明的颓靡和沦丧:“伊甸园是从不设门的/在尼龙垫上榻榻米上文明是那条脱下的花腰带……/天堂便暗成一个投影/神在仰视中垮下来/都市在复活节一切死得更快”。罗门不愧为台湾现代都市诗人,通过用典生动摹写了现代都市的异化和异化的生命存在。
台湾现代诗的西典运用也显示了伦理道德的转化。含蓄深情,忠贞不渝的情感已不再是唯一吟咏的对象。张错的诗写道:“翌日捧读谷崎掩卷无语/雪子婚姻当真雨雪霏霏般懊恼吗?”(《雪》)借用日本唯美主义作家谷崎润一郎的作品《细雪》的内容,对传统的婚恋观念、女性地位开始反思,反映了在现代生活潮流之下,陈旧的古老遗风、僵化的家庭屏障的桎梏和必将崩溃之现实。因此,台湾现代诗的西方用典体现了诗人对生命存在的思索、对自然和社会现实的反思、对美与和谐的永恒追求和人伦情理的重新认识。
综论之,台湾现代诗的西方用典体现了西方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厚重的积淀,表征出深沉的历史美;并将知性与感性寓于一体,表征出澄澈的理性美与知性美。此外,西方用典承载的情思意绪也在诗人情感与典源文本内在情思的相融互渗中,呈现复杂多样,富于现代意义的生命情调和精神内涵,表征出丰富的人性美。而在开放多元的诗学研究场域中,以跨学科的交叉研究来探究台湾现代诗的异质文化影响及艺术效果,则拓展了现代诗学的研究空间,具有深远意义。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邱冬梅(1971- ),文学硕士,南宁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① 季广茂:《隐喻视野中的诗性传统》,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73页。
② 斯宾诺莎:《知性改进论》,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31页。
③ 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卷),宗白华译本,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140页。
④⑤ 俞兆平:《台湾现代诗学中‘知性’概念之我见》,《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2期,第31页。
⑥ 洛夫:《诗的探险》,黎明文化公司,1979年,第50页。
⑦ 覃子豪:《新诗向何处去?》,《蓝星诗丛刊》第一辑狮子星座号,1957年8月。
⑧ 钱钟书:《谈艺录》,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31页。
⑨ 亚里士多德:《诗学》,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2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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