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自在之美

作者:柴 华




  作为一名女诗人,在新世纪的诗坛上,王小妮既不经意而又十分有耐性地坚持着女性生存的本真。诗人拒绝加入躯体写作潮流,弃绝跟随和套用西方女性话语,恰恰是这些“因子”扩大着王小妮的“光晕”,因为“王小妮性别意识的‘浓淡相宜’,构成她某种悖论式的巧妙平衡”④。在她的写作实践中,女性书写、母性书写也构成其诗意的丰富景观。但诗人不从女性主义的立场出发来看待生活、选择生活,而是从生活本身出发,在性别对立视野之外,展现女性丰富的人性品质。《南下的交通工具》便是诗人从自我的生存境遇出发,自内心体验源源而来的女性叙说,“北方大雪的晚上/把我的心一分为二”,因为“我的儿子在火车上”,“我的丈夫等待别人让他起飞”,只留下“我空空地站在夜里”,离别的意绪犹如“雪落大地”压在心里愈来愈厚重。在日常描写中融入了女性特有的生命韧度和情感温度,透过诗句我们可直达诗人内心的真切情境。
  
  自由凝视的审美姿态
  
  在诗人世纪之交的诗作中,我们总会读到“我看见……”一类句型的诗句:“我看见日月/把安详的光扑撒在地面”(《悬空而挂》);“我看见南面的海/呼叫着”(《台风》);“我不愿意看见/迎面走过来的人都白发苍苍”(《我看见大风雪》)。我们说,作为个体的生命存在,每个人都是自己时代与人生的承担者,而写作正是承担的一种见证,这种见证也体现了写作者理解世界的方式。王小妮正是通过“看”把写诗作为自身存在的基本证明和理解世界的基本方式。但诗人的观看绝不是从日常生活实用目的出发的那种最为初级的认识活动,它是诗人站在诗学高度对主体自身获得艺术自主性过程的深刻领悟。因为从诗学的角度来理解,现实中任何人的观看都是在一定的场域内进行,观者的观看一方面要受到观看环境与客观条件的限制,还有观者自身条件的影响,另一方面还要受到艺术与商业、政治及文化的关系等许多非艺术因素的干扰和诱惑。这种现实性的场域使得观者在艺术场域中的自主性受到极大挑战。这种挑战决定了诗人在把“观看”作为一种积极探索世界的工具时,在艺术场域中更要积极进入一种相对的自主化过程。诗人尽可能祛除遮蔽在主体自身和来自客体条件的双重局限,以充分自由的状态去“看见”世界,用审美的眼光去认识、判断并穿透各种视像的表征,用心灵的智慧揭去蒙于其上的面纱,以此达到“对不可见之见”这一观看的诗学所欲追求的最高目标,使主体在情感、精神和尊严等方面获得更充分的自由。以《华山积雪如淡淡的胭脂》为证:
  
  是什么质地的绸缎迎面陡立/是什么人/敢把感觉放到那么高。/我发现华山原来是一座女山/我以为我看见她/其实只见到淡淡的化妆品……有人总想给坏心情涂一点脂粉/让它也好看起来。//想在雪天接近华山多么难/悲伤也自然露出了它的高傲……她让我们看见了悲伤的了不起/让我们空下来慢慢怀念。
  
  诗人作为审美主体所独具的直觉和敏悟,使华山具有了人格化的魅力,并以感性存在的特有形式呼唤并引导着诗人主体的审美体验,自觉的审美态度应运而生,使诗人在对客体华山的“观看”中运用“距离矛盾”的审美原则进入了艺术自主性的场域。一方面,诗人除去了世间饮食男女了无生趣的观赏目的,使积雪中的华山美景得以超出常人的需求和目的范围,以独到的审美眼光在观赏层面与客体华山相分离;另一方面,在对华山审美凝神的冥思观照中,诗人又与其相融进入一客观、超然、自由的审美境界:人世间女性的悲伤似乎总是缠绵悱恻,将悲伤隐藏起来,是大多女性面对悲伤而采取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救助,而积雪交融的华山的姿态犹如一位女神,其高傲而富有生命感的气质静静氤氲着诗人的心魄:我们不能阻止悲伤的降临和掩饰,但我们可以学会将悲伤的感觉“格式化”,像那座“叫华的山”一样将悲情置于心灵的最高处欣赏、化解。艺术自主性的充盈使诗人始终保持着自由凝视的审美姿态,最终从对一己之悲伤的关注升华至对人类共有的精神悲情的关怀。如果说,性别视角在某种程度上局限了诗人的“自由凝视”,但恰恰立足性别的视角,诗人又挖掘出生命中总是被常人误读、埋没的精神因子,在最终意义上又超越了性别,这仍是其身心摆脱现世语境的同化而创获的一种自由,是诗人帮助他人在精神的困惑中走向自救和超越的一种引领。
  众所周知,二十多年前,年轻的王小妮与“大名鼎鼎”的朦胧诗人们一起容身于当时激动人心的思想文学“解放”的潮流,以他们特有的激情和表达方式为新诗写作开启了富有成效的创造空间。而今,朦胧诗的风华岁月已染尘埃,在颇具革命热情和运动性质的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的发展历程中,王小妮对诗歌一如既往充满默默的温情,其写作进入一个非常自由和快乐的境界。在诗人用自然、本真和自由建构的“自在之美”的世界中,一切都是通过诗人个体的感受、记忆和琐碎的日常经验完成的,正如王光明所言,“诗从社会历史的‘宏大叙事’回到个人心情和与心情联系最紧的日常经验,不只是经验和诗歌题材的解放,也是人格独立、思想自由、精神放松的表现。这不仅对王小妮本人,而且对中国诗歌都有不可小觑的意义”⑤。“重新做一个诗人”的选择,使王小妮新世纪的诗歌具有了自省和救赎的双重精神意味,其忽视诗人的身份而看重诗歌本身,决定了她只能在诗坛“边缘”把持着这种精神,但与那些在“中央”快乐舞蹈的诗家们相比,诗人“边缘”的无声行动所产生的力量却是质地纯粹的,永远值得期待的。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柴华,南开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黑龙江黑河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诗歌与诗学。
  
  ① 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2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第281页。
  ② 王小妮:《半个我正在疼痛》,北京华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页。
  ③ 王小妮:《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233页。
  ④ 陈仲义:《在转弯里滑翔的,是一只鸟的细目光——王小妮诗歌论》,《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5)。
  ⑤ 王光明:《为自己的心情去做一个诗人》,黄礼孩主编《诗歌与人——最受读者喜欢的10位女诗人》, 广州诗歌民刊,200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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