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从“欲望”到“信仰”

作者:姜 辉




  从《孽子》的题记“写给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犹自彷徨街头,无所依归的孩子们”可以看出白先勇人道主义的同情。同样是寻找家园,但郁达夫是在反抗寂寞中寻找安慰,而白先勇则在反抗残酷中搜寻温情。龙、凤皆为雄性,二者相爱暗示其为同性恋,龙子和阿凤的相恋打破龙凤呈祥的传统心理,表现为龙凤呈悲、呈爱的残酷而温情的现代观念与悲剧精神。孩子们都无家可归,小玉寻父不如说是寻找精神的父亲、温情的归宿,吴敏对张先生的痴情不过是寻找一种家的感觉,李青以善良、母性似的爱帮助傻瓜、罗平也是在对弟弟的怀念中重拾家的亲切,傅老爷子、龙子也是在家的破裂后觉悟对家的重建或寄托。在反抗残酷与彷徨之外,小说还体现了另一层涵义:反抗屈辱和异化。孩子们感到一种无所不在的屈辱——被父母打骂,被警察驱赶或逮捕,被斥为“社会的垃圾、人类的渣滓”,被客人强迫或侮辱,被记者揭丑,更沦落到在酒吧里被大批青年围观和嘲讽;即使接相好的客人时也感到“莫名的羞耻”,“损伤、凌辱和委屈”,连看月亮都“像一盆冷水”,可见屈辱之深。正因为不堪屈辱和异化,孩子们才各寻出路,过一种正常、稳定的生活。
  北村用基督徒的眼光打量这个堕落的世界,通过小说反抗堕落。达特用堕落对抗堕落,他预感到文学时代就要结束,就不顾一切地搞女人;他与李的关系将结束时,更把出版社变成淫窝;而他最后重新写诗、写情书也是想拯救堕落的自我。反之,李是用独立和皈依反抗堕落,他在经历同性恋、写作、自修、出版社工作之后,终于投入神的怀抱,在身体上、精神上和灵魂上彻底离开了达特,得到新生。
  
  宗教色彩
  
  宗教的神性、个性和人间色彩是这几部小说的特色。庐隐的宗教色彩比较驳杂,宗教情感也有着变化。《丽石的日记》时而恨上帝刻薄不仁,上帝造人却要分男女。但更多是求慰于不变的“真如”和佛经,恳求上帝使她“永远和静的主宰——幽秘之神——相接近”,或求指引:“上帝已指示出人生的缩影了”,或求解脱:“上帝呵!只求你早些接引。”换言之,她的宗教色彩是随心变化的,是她悲哀的产物和倾诉对象,佛也好上帝也罢皆为我所用,著我色彩。
  陈染的《破开》略带一些宗教“缘”的色彩。“我相信偶然和缘分”,“我”的梦表明“我”和殒楠不仅缘定今生,缘定自己,而且缘定前生,缘感他人;与未见过的殒楠亡母梦中相会,其实就是与前世的殒楠相会。这样,“上帝保佑”的祈祷和“自己就是上帝”的无性别相处,其实就是这种缘分的注释。
  郁达夫的宗教色彩在《茫茫夜》中体现为“感谢”和“忏悔”两点。质夫在自然的怀抱中,突然起了一种感谢的心情,觉得“这谦虚的情!就是宗教的起源呀!”敬畏天地,顺应自然,天人合一,具有较强的宗教意味。但更为强烈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忏悔意识:他忏悔虚伪的心理和忍受的心理是“构成奴隶性质的基础”,自我解剖;他忏悔半生酸苦,无人爱惜,“恋爱呀,我恨你是不能糊涂了事的。……我要灭这一层烦恼,我只有自杀”,一方面是对爱的强烈渴望,一方面是对爱的严肃态度,一方面是寻求烦恼的解脱,然而都不能平伏他的痛苦。最后,在觉得如行尸走肉的自我否定和绝望中进行更深的忏悔。郁达夫与郭沫若不同,后者在忏悔中取得心理平衡,灵肉一致。而在郁达夫的作品中,“灵与肉两种苦闷是相分离的”{6},他笔下人物的变态情欲总伴随着无法扼制的精神痛苦,有一种《茫茫夜》中提到的“向善的焦躁和贪恶的苦闷”。正因如此,“郁达夫的忏悔才涉及到人所固有的弱点,才变得那样痛苦不堪又难以解脱”{7},达到“人的忏悔”的境界,忏悔中体现灵与肉、善与恶的冲突,有着浓厚的宗教色彩。
  而《孽子》中大悲寺的横匾“苦海慈航”真把其宗教意味道说得淋漓尽致。李青认为自己的出生是为了赎偿父母前世的罪孽,自己身上有着与母亲相似的经历轮回;母亲乞求佛祖超生恕罪,她漂泊半生没找到归宿,死了怕变成孤魂野鬼,让李青护送其骨灰回家。而李青们也唯有向善,回归本心,才有了更好的归宿。在这里佛教的苦谛、赎罪、轮回、鬼神、本真等观念显得残酷、真实而空灵。小说“并不划分刽子手和受害者、好人和坏人、拯救者和忏悔者之间的界线,而且也不挑起任何报复的欲望”{8},是一种真正的“众生平等”。
  北村的《玻璃》浸溢着基督教观念和体验的汁液。达特充满罪污,有个性,有才华,有女人,却找不到内心的安宁。李等人在污浊混乱的世界中,终于皈依基督。李认为不信教就充满罪污,只有信教才能清洗罪污;一个一辈子都做好事,但不信主的人,不能得救,相反者却得救;神让人类堕落、犯罪来认识罪,以保持自由意志的真义;他用神解释一切。这样导致了李与达特的分化:一个着重“灵”和宗教,一个着重“体”与“魂”;一个放弃了热爱的诗歌,一个重新投入诗歌;一个拯救不信宗教的朋友,一个拯救放弃诗歌的爱人;一个信教,一个不信教。最后达特杀死了李,仿佛揭示这个充满情欲的堕落、罪恶世界杀死或践踏了“灵”的宗教,预示这个缺乏信仰的时代中“失魂人”的迷惘、混乱困境。而这或许正是北村对“仍在从事写作充满了疑惑和痛苦”{9}的真情流露。
  以上从三大角度阐述了五部现当代同性恋小说,可以说,同性恋不仅是生理、心理现象,也是文化现象。同性恋本身就埋藏着反抗的形成、变化与激化等因素,同性恋世界、自我世界与世俗世界的磨擦与冲突必然导致反抗的发生。同样,这三个世界的暂时和解(前两个世界的暂时坚强、稳固甚于世俗世界)或者不可和解(三个世界矛盾激化)使得反抗寻到宗教作自我肯定或寄托,换言之,反抗里隐含着宗教的因子。现当代小说还有一些或多或少描写同性恋的作品,如叶鼎洛的《男友》、许钦文的《两条裙子》、叶灵凤《落雁》、蒋光慈《少年漂泊者》、王小波的《似水柔情》、苏童的《那种人》《饲养公鸡的人》、卫慧的《上海宝贝》、刁斗的《重现的镜子》、徐坤的《童女之舞》等等,或反传统,或重心理,或重欲望,或重纯情。概括之,现当代涉及同性恋小说大致包括情感、心理写作(叶、庐、郁、许等)、猎奇写作(叶灵凤等)、人道写作(白先勇)、宗教写作(北村)、女性写作(陈染、林白)与身体写作(卫慧)几种类型,此不赘言。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姜辉,暨南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广东东莞理工学院讲师,主攻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与文论。
  
  {1}{2}{4} 李银河.性文化研究报告[M].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110,123,138.
  {3} 霭理士.性心理学[M].商务印书馆,1997,326.
  {5} 李书磊.都市的迁徙[M].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95.
  {6}{7} 陈思和.陈思和自选集[M].广西师大出版社,1997,106.
  {8} 白先勇.孽子[M].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386.
  {9} 北村.我与文学的冲突,当代作家评论[J].19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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