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论新诗“非加和性”的整体胜利

作者:隽 波




  十二点是只打呼噜的猫/ 十二点没有耗子没有跳蚤/ 十二点管闲事的狗也不知道逛到哪去了/ 十二点太阳不偏不倚、不急不躁/ 十二点是位没有脾气的老太太哼着小调/ 十二点墙壁很白树很远马路很烫天空蓝得无聊/ 十二点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影子也缩成一团/ 十二点是自由活动时间一个民族都在睡觉……
  平心而论,这首诗的语言很形象,且颇富情趣。但全诗都是图解“十二点”这一时间概念,还可以无休止地再铺排,但因其没有感情浇铸(诗还是需要感情的呵),终形不成整体形象。
  关键还是布莱基说的:“要组合得好。”同是碳原子,按不同的密度排列,可成为坚硬无摧的金刚石,也可成为极柔软可作润滑剂的石墨。化学上叫“同素异形”。同一事物,不同的排列组合,竟这样天差地别。
  值得注意的是,诗坛曾流行一种所谓“先得句,后得诗”的所谓创作经验,这一经验也恰恰违反这一非加和性的组合原理。故充其量是虽有好句,而终无好篇。
  诚然,创作中确有先得好句而成好篇的例子,但诗人是经历了一个“句——意——句”,即由句到意,再到句的回环往复过程。这是一个由局部单元到整体再到局部单元的系统流程。诗人仍是意在笔先,着眼整体的。
  对此,我国古代有作为的评论家就提出过批评。王夫之说:“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姜斋诗话》),刘熙载说:“诗中固须得微妙语,但语语微妙,便不微妙”(《艺概·诗概》),魏际瑞说:“诗文句句要工,便不在行”(《伯子论文》),张炎曾在《词源》中讽刺吴文英的词是“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折碎下来不成片段”,说吴词虽字句雕琢,但却是无生命的机械排列组合,不成体统,不成气象。
  因此,当我们读了一首诗,仅仅说:语言不错。或者说,有几句写得很好。那实际上不是从整体上对你的诗的否定么?
  因为,美总是一个整体的。罗丹的巴尔扎克雕像完成后,学生们惊叹雕像那双手的奇特。罗丹索性用斧子砍去了那双手,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的巴尔扎克是一尊完整的形象啊!艺术家的感叹闪烁着美学的哲理光辉。
  诗也讲究整体之美。清初赵执信《谈龙录》记有一场关于诗的争辩。洪升说:“诗如龙然,首尾爪角鳞鬣一不具,非龙也。”王士祯说:“诗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鳞而已,安得全体?”赵执信说:“神龙者屈伸变化,固无定体,恍惚望见者,第指其一鳞一爪,而龙之首尾完好,故宛然在也。若拘于所见,以为龙具在是,雕绘者反有辞矣。”
  此三人皆以龙喻诗。洪氏主张诗要完整,首尾鳞爪,无一不少;王氏主张精粹,以少总多,以一鳞一爪表现整体;赵氏把精粹和完整辩证地统一起来了,然后画出一鳞一爪,进而又通过一鳞一爪反映龙的整体。
  比较而言,赵执信的观点全面一点。但,这三位老先生有一点是一致的,即他们都注意到了诗的整体性,即艺术的整体美了。
  其实,关于诗的整体美,我国古代诗人早就注意到了。所谓炼“意”说,实际上就是着眼于诗之内在的整体性的。因为“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王夫之)。“意”从整体上是统治全诗的。即使是外在的炼字、炼句,古人也是强调着眼于诗的一贯性和整体性。而绝不是就字炼字、就句炼句。
  明人谭友夏主张:“必一句之灵能回一篇之运。”清人贺子翼讲得更通达。他说:“炼字炼句,诗家小乘,然出自名手,皆臻化境,盖名手炼字如掷杖化龙,蜿蜒腾跃,一句之灵能使全篇俱活。炼字如壁龙点睛,鳞甲飞跃,一字之警,能使全句皆奇。若炼一句只一句,炼一字只一字,非诗人也。”这段话的要意是主张炼字炼句要立足于“化境”,立足于使“全篇俱活”,亦即诗的整体机制,整体形象,整体意境。
  当然,根据诗歌自身的特点,它更讲究的是内在的浑圆,饱满和完整。诗,语言凝练、格局小巧,但却内涵精深,情味隽永。因此,必当以少总多,因小见大,让人从一鳞一爪而知全龙。
  这就决定,诗之整体不像小说,讲究情节和故事发展流程的完整,而是因其自身的性质,它更追求内在整体的完美,如整体意境,整体形象——包括情感形象、人物形象等。即便是叙事诗也是如此。
  乐府诗《陌上桑》在罗敷夸夫的高潮戛然而止,好像没有结果,似乎还应有个尾声。但作者偏偏不写了,来了个不了了之。但是诗的逻辑力量强烈而鲜明地暗示了:罗敷是胜利者。因为诗人笔下的人物刻画已经圆满地完成了。读完全诗,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具有光彩照人的外在美,而又有不贪荣华,不媚权势的内在美的女性形象。这是一尊完美的整体的和谐,和谐的整体。
  当然系统论的“非加和性”原理,重视事物的整体组合,绝非忽视事物的各个单元。我们强调现代新诗的主要特征是以整体取胜,绝非是说诗人可以忽视单个字词单个诗句的锤炼。我们应该特别推崇和希望读到的是以“有篇有句”的整体之美而获胜的佳构。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全诗可谓千古绝唱,但其中也佳句多多。
  因此,应该说:诗贵有篇有句。
  袁枚《随园诗话》云:“诗有有篇无句者,通首清老,一气浑成,恰无佳句令人传诵。有有句无篇者,一首之中,非无可传之句,而通体不称,难入作家之选。二者一欠天分,一欠工夫。必也有句有篇,方称名手。”袁氏把诗一分三色,并逐一品其高下低劣。所论极是。有句无篇,只重单元,徒拟好句,不成系统,当属于下品;有篇无句,首尾一贯,通体整合,无句可摘,亦为好诗;有篇有句,整体浑成,通篇整合,佳句迭出,是最佳选择,也是最佳组合,故是最好方阵,最好整体,最好上乘。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隽波,本名陈世明,河南省信阳职业技术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参考文献:
  [1] 谢榛:《四溟诗话》见《历代诗话》下,中华书局出版,1983年8月第1版,第1139页。
  [2] 《文论报》,1986年5月11日第3版,余丝燕译。
  [3] 《清诗话》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年9月第1版,第19页。
  [4] 《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12月第1版,第84页。
  [5] 《随园诗话》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5月第1版。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