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伟大之处除了在于他整理了诗、书、礼、乐、春秋以外,还在于他精心教育出了三千弟子。这三千弟子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也不少,他们大多是某一方面的专家,真正的通才除了早死的颜回以外,恐怕只有子贡一个人了。
子贡,生于公元前520年,卒年不详,本姓端木,名赐。儒学大师南怀瑾先生称他“不但是学问家,也是外交家、政治家”。
孔子对他十分欣赏,曾说“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认为他能够举一反三。
太史公司马迁对子贡也非常推崇,他在《史记·货殖列传》中甚至说,孔子的学说思想,后来所以能够流传下来,全仗子贡的努力。
这样一个“你办事,我放心”的大学问家,在儒家经典《论语》第十九章“子张篇”里却提出了一个不同凡响的问题。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意思是说,纣王的不好,并不像后世所说的那么严重。
载在经典中的大学问家的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子贡以后,数千年间虽然“大一统”的文化氛围使得真知不能广为世人所知,但也不乏后来者。
宋朝的罗泌在《桀纣事多失实论》中认为,纣王建宫室,营酒池肉林,近女色,害忠良等罪恶,与夏桀的罪行如出一辙,桀纣不分,这些都是史学家的恶意模仿。
另一个宋朝学者李慈铭也认为,仅就史料而言,纣王的主要罪行不过是杀比干、囚箕子、宠妲己、偏信崇侯、拘押文王而已,与后世的暴君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罗、李二人的论证方式是科学的,其结论也是正确的,但由于年代久远,所以没能成为子贡困惑的解惑人。
近来重读先秦诸子,终于从《韩非子》一书中给子贡“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找到了史料根据。
韩非在《韩非子·外储说右下》有过这样一段记载:“费仲劝告纣王说:‘西伯昌贤良,百姓都拥戴他,诸侯都依附他,必须把他杀掉,不杀掉他,一定会成为殷商的祸害。’商纣王说:‘你既然说他是一个贤良的诸侯,怎么可以杀呢?’费仲说:‘帽子虽然破旧,必定是戴在头上;鞋子虽然华美,一定踩在地上。现在西伯昌是您的臣下,他实行仁政,人们都归向他。终究会成为天下祸患的,难道不是西伯昌吗?臣下不用他的贤能为君主效忠,非杀不可。况且君主诛杀臣下有什么过错呢?’商纣王说:‘仁义,是君上用来劝勉下面的人的。现在西伯昌是个好行仁义的人,杀他不合适。’费仲三次劝说,商纣王都不采用。”
费仲是纣王手下的“秦桧”,西伯昌即周文王,据《史记正义》转引《帝王世纪》说他龙颜虎眉,身长十尺,胸有四乳,他继任西伯以后,遵循后稷、公刘和古公、公季(均为西周祖上之贤者——著者)遗留下来的法度,敬老慈少,礼敬贤者,常常是忙到正午了也来不及吃上一顿饭,很得当时人的爱戴,以今天的眼光看,西伯昌乃是新生代中之翘楚。所以,当时一些对商王朝心怀不满的人如有名的伯夷、叔齐、散宜生等纷纷去投奔他,一个名叫崇侯虎的人向纣王进谗,骗得纣王下令把西伯昌囚禁起来。上面所引韩非子的这段记载,当是发生在纣王上当、西伯被囚以后。
从这段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尽管听取了崇侯虎的进言,但在大事上纣王还是有分寸的,至少他没有像夏桀杀关龙逄那样杀了西伯昌,仅就这一点而言,我们就不能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暴君。
其实,连司马迁本人都认为,纣王“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才力过人”——并非一无可取。了解了这些以后,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相信每个人都会摒弃“纣王是既昏又暴的君王”这个误区的。
除了搞清历史的真相以外,走出这一误区的另外一大好处是可以让更多的人明白,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坏蛋。人的性格是二重甚至是多重的,这样,才不会对人世间的滚滚红尘大喜大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