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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莫尔和科科纳于这篇故事开始那一夜的五十天后被捕,并于当年四月斩首,如果勒拉布勒①和最有判断力的作者尚未证明两人是太后政策的牺牲品,那么科西莫·吕吉耶里的参与足以使人想到是她暗中领导了他们的行动。国王对这个涉讼之人抱有怀疑和仇恨,其原因即将在此得到充分的解释。他承认向拉莫尔提供了一尊心口扎了两根针的国王蜡像。在那个时代,用魇魔法害人是应判死刑的大罪。这个动词包含着足以描绘仇恨的最美丽恶毒的形象,也精彩地解释了秘术界用恒久的愿望包围被如此置以死地的人物所产生的可怕的磁气作用,这个人的蜡像不断使人想起该作用的结果。当时的司法机关有理由认为思想成了形就是犯了亵渎君主罪。查理九世要求处死佛罗伦萨人;更有权势的卡特琳娜通过勒卡缪推事使高等法院同意只对她的占星家处以苦役。国王死后,亨利三世下诏赦免了科西莫·吕吉耶里,退还了他的年金,并在宫中接见他。
①冉·勒拉布勒(1623—1675),法国史学家。
卡特琳娜频频打击儿子的心,使他此刻急于摆脱母亲的桎梏。玛丽·图歇离开之后,查理九世闲着无事,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他十分巧妙地向自以为信得过的人布下圈套,考验他们的忠诚。他监视母亲的活动,对她隐瞒自己的活动,利用她给他的一切缺点欺骗她。他一心想消除圣巴托罗缪屠杀在法国造成的恐惧,积极处理朝政,主持会议,企图通过巧妙审慎的行动抓住治国大权。尽管太后运用母亲的权威和支配他的习惯给予她的对他思想施加影响的全部手段,试图对付儿子的预防措施,但是不信任象一条陡坡,儿子一发而不可收。有人向查理九世转述了母亲对波兰国王讲的那句话,这一天他感到自己的健康状况极为不佳,萌生出种种可怕的念头,而当这样的怀疑侵入一个儿子和一位国王的心头,便再也消除不掉。果然,临终时,他把妻女托付给亨利四世,要他提防卡特琳娜,母亲不得不打断他叫道:“别这样说,先生!”
太后一直惟恐失去表面的尊重,只把身为国王的几个儿子称作先生,尽管查理九世不失这种敬意,但几个月以来,她在儿子的举止中看出打定主意报复的掩饰不住的嘲弄。可是愚弄得了卡特琳娜的人必须十分机智。她使阿朗松公爵和拉莫尔的谋反处于一触即发之势,以便用新的兄弟相争转移查理九世为摆脱束缚所做的努力;不过,在有所动作之前,她想消除有可能使她与儿子根本无法和解的猜疑;因为他会把权力留给有可能毒死他的母亲吗?此刻她自以为受到严重威胁,于是把她的亲戚,出色执行命令的士兵斯特罗齐召来。她和比拉格及贡迪兄弟策划于密室,从未如此经常地去苏瓦松公馆求神降示。
不露心境的习惯和年龄给卡特琳娜戴上一副女修道院院长的面具,高傲,受过苦行磨炼,灰白但高深莫测,审慎而带着探询,在研究过她肖像的人们看来卓绝不凡,尽管如此,廷臣们仍然在这张佛罗伦萨式的冷若冰霜的脸上瞥见几片阴云。自弗朗索瓦二世驾崩,她终于箝制住吉斯兄弟的那一日起,任何女君主都不如这个女子表现得那般威严。她一直为亨利二世服丧,在额头上做成尖形的黑丝绒帽好象给她那张专横冰冷的面孔戴上一条修女的头巾,但她善于适时地向这张脸传递意大利式的魅力。她身材十分匀称,为女子首开骑马露腿的风气;这足以说明她长了一双世上最完美的大腿。欧洲所有女子都骑带搁脚板的马,法国把它的时髦风尚强加于欧洲由来已久。对任何愿意想象一下这个伟大形象的人而言,大厅当时呈现的图景会突然显出恢宏的面貌。这两位在天资、美貌、衣着上相差悬殊,几乎闹僵了的王后,一位天真而若有所思,另一位若有所思且与抽象观念一般严肃,两人都心事重重,没有在晚会上向正在候命的廷臣们作出活跃气氛的吩咐。
有几位廷臣揣测到六个月来母子之间搬演的深藏不露的活剧;意大利人尤其关切地注视它的进展,因为倘若卡特琳娜失利,他们将全部牺牲。在这样的场合,在母子比赛奸滑的时刻,国王大概尤其吸引住人们的目光。晚会上,查理九世因为长时间的打猎和他隐秘的正事的繁忙感到很疲乏,看上去倒有四十岁。他的病已至晚期,最后不治而亡,某些严肃人士认为有理由相信他是被毒死的。据德·图这位瓦卢瓦家族的塔西佗①称,外科医生们在查理九世的尸体上发现了可疑的斑点(excausaincognitarepertilivores②)。这位国君的葬礼比弗朗索瓦二世的办得更草率。从圣拉扎尔到圣德尼,给查理九世送葬的是布朗托姆和德·索伦伯爵指挥的侍卫队的几名弓箭手。这一情况,加上人们猜测的母亲对儿子的仇恨,可以证实德·图的指控;但是它也认可了在此发表的卡特琳娜对所有子女缺乏感情的见解;她对决疑占星术判断的信仰解释了这种冷漠。这女子不大可能关心她将失去的工具。亨利三世是最后一位她将在其治下执政的国王,如此而已。
①塔西佗(55—120),罗马历史学家。
②拉丁文:发现了原因不明的青灰色斑点。
今天也许可以认为查理九世属自然死亡。他的放纵,他的生活方式,他的官能的骤然发育,他为重掌大权所作的最后努力,他求生的欲望,他对体力的滥用,他最后的痛苦和最后的逸乐,这一切向公正人士证明他死于肺病,一种当时鲜为人知、观察尚不充分的疾病,其症状有可能使查理九世本人自以为中了毒。但是他母亲给他的真正毒药是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些廷臣的有害主意,使他糟蹋了自己的智力和体力,染上了纯属偶然的非器质性疾病。这时的查理九世比一生的任何时期更显出与君王十分相宜的阴沉沉的威严。他的隐秘思想的伟大反映在以得之于母亲的意大利面色而著称的脸上。那种象牙白色,在光照之下美丽异常,极利于表露郁郁寡欢之情,强烈地衬托出蓝灰色眼睛的神采,这种颜色有助于掩饰真情,两眼挤在肥厚的眼睑之间,由此获得想象中国王的目光应有的敏锐锋利。查理九世眼睛的可怕尤其在于那两道与光光的前额十分相配,可以随意挑起或垂下的剑眉。他的鼻子阔而长,鼻头粗大,是真正的狮子鼻;两只大耳朵,火红色的头发,和肺痨病患者一样几乎带血的嘴巴,薄薄的上唇含讥带讽,厚厚的下唇令人猜想他具有最美好的品性。可怕的忧虑破坏了前额的青春气息,铭刻于额头的皱纹唤起强烈的兴趣;圣巴托罗缪屠杀是他中了奸计才同意采取的措施,其徒劳无益引起的愧疚使他生出不止一条皱纹;但他脸上另有两道皱纹,对一位学者而言可能大有说服力,特殊的天资有可能使他揣测到现代生理学的基本概念。这两道皱纹从颧颊至嘴角有力地犁出两条深沟,显示出为满足思想的活动和狂热的肉体享乐而感到疲倦的人体内在的努力。查理九世筋疲力尽了。太后看到自己的作品大概感到内疚,如果政治没有使悔恨之情在帝王心中完全泯灭的话。倘若卡特琳娜知道她的阴谋对儿子产生的影响,或许她会退缩吧?多么可怕的景象!这位生下来那样健壮的国王变得身虚体弱,这个受过千锤百炼的思想充满疑惑;这个享有权威的人感到无依无靠;这个坚定的性格对自己缺乏信心。勇猛善战逐渐变成凶狠残忍,谨言慎行变成不露心迹;瓦卢瓦家族细腻温柔的爱情正在变为难以遏制的贪欢热狂。这个怀才不遇的伟人堕落了,美好的心灵每一面都受了磨损,身为国王却不掌权,品性高贵却无朋友,在千百个互相对立的计划中间摇摆不定,这是一个看破一切,怀疑一切,决心孤注一掷,甚至拿生命冒险的二十四岁男子的可悲形象。近来,他理解了自己的使命,权力,本领和母亲给王国的和解设置的障碍;但这是一盏打破的灯里闪烁的亮光。
这位君王很爱两个人,把其中之一排除于圣巴托罗缪屠杀之外,而正当另一个被敌人指控给国王下了毒时,国王却去他家用餐,这两人便是他的首席医生冉·夏普兰和他的首席外科医生昂布鲁瓦斯·巴雷,他们受卡特琳娜召见,急匆匆从外省赶来,呆在那儿等待就寝的时辰。两人关切地凝视着主人,几位廷臣低声向他们询问;但两位学者回答得很有分寸,隐瞒了他们带来的判决。国王不时抬起变得沉重的眼皮,尽量不让廷臣看见他投向母亲的目光。突然,他猛地站起来,走到壁炉前。
“德·希维尔尼先生,”他说,“为什么您保留安茹和波兰大法官的头衔呢?您为我们效力还是为我弟弟效力?”
“陛下,我全心全意为您效劳,”他躬身说道。
“那么您明天来吧,我打算派您去西班牙,因为马德里的宫廷里正在发生怪事,先生们。”
国王望了妻子一眼,又仰身倒在安乐椅里。
“到处都在发生怪事,”他低声对青年时代的宠幸者之一德·塔瓦讷元帅说。
他立起身把年轻时的玩伴带到位于客厅一角的窗洞前,对他说道:“我需要你,留下最后再走。我想知道你将拥护我还是反对我。别装出吃惊的样子。我要挣脱束缚。我母亲是这儿一切罪恶的根子。再过三个月,我要么死掉,要么成为事实上的国王。以你的性命担保,别作声!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索伦和维勒鲁瓦。如果走漏了风声,那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人干的。别靠我这么近,去向我母亲献殷勤吧,告诉她我快死了,你不觉得可惜,因为我是个可怜虫。”
查理九世胳膊搭在原宠儿的肩膀上走来走去,好象在和他谈自己的病痛,以便骗过那些好奇的人;然后,由于担心他的冷漠过于显眼,他走过来与两位王后交谈,并把比拉格叫到她们身边。这时,国务秘书皮纳尔贴着墙象鳗鱼一般迅速地从门口溜到卡特琳娜身旁。他和太后咬了两句耳朵,太后点头作答。国王不问母亲是什么事,只向朝廷投去气愤已极和嫉妒的目光,然后又坐到安乐椅里,缄口不语。这件小事在全体廷臣看来严重之至。撇开国王行使权力令人忍无可忍。国王没有注意到伊丽莎白王后和德·费埃斯克伯爵夫人退出了客厅;但太后一直把儿媳送到门口。尽管母子不和令人对卡特琳娜和查理九世的动作、眼神、态度产生浓厚的兴趣,但两人冷冰冰的举止使廷臣们明白他们在场是多余的;年轻王后出去后,他们也离开了客厅。到十点钟,只剩下几个知己,两位贡迪、塔瓦讷·德·索伦伯爵、比拉格和太后。
国王一直沉浸在化解不开的忧郁中。静默令人厌烦。卡特琳娜显得很尴尬,她想走,希望国王送送她,但国王固执地沉溺在遐想之中。她起身向他道别,查理九世不得不照她的样子做;她挽起他的胳臂,和他走了几步,俯下身在他耳边悄悄说了这句话:“先生,我有要紧的事向您透露。”
临走前,太后在一面镜子里朝德·贡迪先生们眨了眨眼,这个动作避开了儿子的目光,因为他自己正朝德·索伦伯爵和维勒鲁瓦使眼色。塔瓦讷若有所思。
“陛下,”德·雷茨元帅从沉思冥想中摆脱出来说道,“我觉得您烦闷透了,您不再寻开心了吗?上帝永在!我们夜晚上街捣蛋取乐的时光上哪儿去了?”
“啊!那可是好时光,”国王叹口气答道。
“为什么您不上街呢?”德·比拉格先生离开时说,一面朝贡迪兄弟递了个眼色。
“我一直愉快地回忆起那段时光,”德·雷茨元帅嚷道。
“我倒想看看您在屋顶上的尊容,元帅先生,”塔瓦讷说道。——“该死的意大利猫,但愿你摔断颈骨,”他贴在国王耳边补充道。
“我不知道最轻捷地穿越院子或街道的将是您还是我;我只知道我们谁也不比谁怕死,”德·雷茨公爵回答。
“好吧,陛下,您愿意象年轻时那样调皮捣蛋吗?”御衣总管说。
二十四岁上,这位不幸的国王在任何人,甚至在奉承者的眼里都不再年轻了。塔瓦讷和国王象真正的小学生一样回忆起他们在巴黎开的几个玩笑,两人很快计议停当。两个意大利人被人一激(说他们没有飞檐走壁的本领),便打赌跟着国王走。大家去换无赖汉的服装。德·索伦伯爵一个人留下来和国王在一起,用惊奇的神情望着他。虽说揣测到法兰西国王的处境顿生怜悯之心的善良德国人是忠诚和荣誉的化身,但是他的思维不够敏捷。查理九世被抱有敌意的人团团包围,不能信赖任何人,甚至自己的妻子,她不知道他与母亲和仆从们为敌,有几次说漏了嘴,他很高兴在德·索伦先生那里遇到了可以完全信赖的忠心。塔瓦讷和维勒鲁瓦只知道国王的一部分秘密。惟独德·索伦伯爵了解整个计划;况且他对主人很有用,因为他有几个对他言听计从、审慎亲密的仆人供他调遣。德·索伦先生是侍卫队弓箭手的指挥官,几天来,他从中挑出只依附国王的人,组成了一个精锐连。国王想得是十分周到的。
“怎么,索伦,”查理九世说,“我们在外过夜不需要一个借口吗?本来我倒有德·贝勒维尔夫人,但这样更好,因为我母亲可以知道玛丽那里发生的事。”
将跟随国王的德·索伦先生请求准许他和手下的几个德国人一起上街搜索,查理九世同意了。晚上十一时左右,变得十分快活的国王和他的三个廷臣动身去圣奥诺雷区探险。
“我将从鸵鸟街经过,”查理九世对塔瓦讷说,“给我的爱人来个出其不意。”
为了使记不清老巴黎地形的人更理解夜间这一幕,有必要对鸵鸟街的位置作一说明。亨利二世的卢浮宫在破砖烂瓦和房舍中间延伸。如今面朝艺术桥的侧翼原有一座花园。柱廊处原先是壕沟和吊桥,后来佛罗伦萨人德·安克尔元帅①便在桥上被杀。花园尽头矗立着波旁公馆的塔楼,这里一直是该王室亲王们的住所,直到陆军大统帅叛变的那一日,他因弗朗索瓦一世下令查封他的财产而破产,国王为避免在母亲和他之间表态,以没收陆军统帅的财产结束了这场给法国带来巨大不幸的官司。这座宫堡给河上增添了妩媚的景致,到路易十四时代才拆除。鸵鸟街自圣奥诺雷街始,至滨河的波旁公馆终。这条街在某些旧平面图上的名称是奥特里什街和奥斯特吕街,它和其他许多街道一样已从地图上消失。蒲利街大概就是在鸵鸟街位于圣奥诺雷街那一头公馆的旧址上开辟的。作者们对这个名称的词源说法不一。有些人猜测它出自十四世纪奥斯特里辛家族(Osterrichen)嫁给一位法国领主的小姐住过的公馆。另一些人断言那儿原是王家养鸟场,有一天巴黎倾城出动跑来观赏一只活鸵鸟。不管怎样,这条弯弯曲曲的街道由于居住在卢浮宫周围的几位血统亲王的公馆而引人注目。
①指孔奇诺·孔西尼(1575—1617),意大利冒险家,其妻为法国王后玛丽·德·梅迪契的乳母和心腹,他本人后来成为王后的宠臣和法国元帅。一六一七年,路易十三下令逮捕他,他因拒捕被杀于桥头。
自从王家离开在巴士底隐蔽下住了两个世纪的圣安东城关到卢浮宫定居以来,许多显贵都住在附近。然而,波旁公馆在圣奥诺雷街那一头与阿朗松老公馆相对称。冠以此名的伯爵们的住宅一直包括在采邑内,当时属于亨利二世的第四子,他后来被册封为安茹公爵,给亨利三世带来不少麻烦,在其治下故世。采邑和这座老公馆于是归属王室,公馆被拆除。那时候,一位亲王的公馆是一个宏伟的建筑群;为了有个概念,必须去测量现代巴黎沼泽区的苏比斯公馆依然占据的空间。一座公馆包括大摆排场的生活所需要的建筑物,这种生活在如今许多眼见亲王景况不佳的人看来可能几乎是个疑问。这些建筑物是巨大的马厩,医生、图书管理员、主事神职人员、财务主管、军官、年轻侍从、受雇的仆人和亲王家仆的住房。靠近圣奥诺雷街,在公馆的一个花园里有幢漂亮的小房,一五二○年为著名的阿朗松公爵夫人①所建,此后商人们又在周围盖了一些私邸。国王把玛丽·图歇安置在小房子里。虽然阿朗松公爵正密谋反对其兄,但在这件事上还不至于违拗他。
①指弗朗索瓦一世之妹玛格丽特·德·瓦卢瓦,她的第一个丈夫阿朗松公爵死于一五二五年。
当年圣奥诺雷街给小偷以可乘之机的地段仅从警察道卡开始,要走这条街,国王必须经过爱人的公馆前,因此很难不驻足停留。他寻找好运气,诸如拦劫一个夜行的布尔乔亚或殴打夜间巡逻队,他朝每层楼仰起脸,注视有亮光的地方,看里面发生的事或偷听谈话。但他觉得自己的好城市安静得可悲可叹。突然,来到王宫供货人、名叫勒内的著名化妆品制造商的房前时,国王看见顶楼的最后一扇窗户投射出强烈的光,他似乎受到先前观察的启发,骤然灵机一动。
人们极端怀疑这位化妆品制造商治愈了自称有病的阔叔叔们,宫廷认为是他发明了著名的继承酏剂,他还被控毒死了亨利四世之母冉娜·德·阿尔布雷,据同时代的一个人讲,尽管有查理九世的明令,她的头颅没有打开便被埋葬。两个月以来,国王一直在寻找计策以便窥伺科西莫·吕吉耶里经常出入的勒内实验室的秘密。国王希望,倘若他发现了可疑的事,要由他亲自处理,而不通过警察或司法机关等任何中介,因为他母亲会恫吓或贿赂他们。
在十六世纪前后那些年代,投毒肯定已达到现代化学尚不了解但被历史所确认的完善程度。那时,现代科学的摇篮意大利发明和掌握了这些秘密,其中有些已经失传。由此得来的名声在其后的两个世纪里压得意大利人抬不起头。小说家们对此大肆滥用,凡引入意大利人的地方都让他们扮演杀人犯或下毒者的角色。如果意大利当时从事某些历史学家提到的灵验毒药的制造,那么只应当承认它在毒物学上占据优势,正如它走在欧洲的前面,在一切人文知识和艺术方面占据优势。时代的罪过不是它的罪过,它为那个世纪的情欲服务,正如它建造宏丽的大厦,统率各路大军,绘出优美的壁画,咏唱抒情歌曲,钟情于王后,讨国王的欢心,勾勒节日场面或芭蕾舞,领导政治。在佛罗伦萨,这门可怕的技艺达到如此精湛的地步,以致一位女子使用一把单面有毒的镀金刀与一位公爵分食一只桃子,自己吃无毒的一半,用另一半害人性命。一双洒了香水的手套从细孔里渗透致人死命的疾病。一束玫瑰鲜花中放入毒药,只要吸一口香气就会丧命。据说奥地利的唐璜是被一双靴子毒死的。①因此国王查理九世的好奇自有充分的理由,人人想象得出令他心神不安的阴暗信仰该使他多么急于当场抓住正在工作的勒内。
①奥地利的唐璜(1545—1578),查理五世的私生子,曾率领西班牙海军抗击土耳其人,后任荷兰总督。据传他的异母兄弟西班牙与荷兰国王腓力二世嫉妒他的荣耀,下令用一双洒了香水的靴子毒死了他。
国王佯装想参观勒内邻居的房子,位于枯树街拐角、以后又重新修造的老喷泉给这伙贵人爬上这家的屋顶提供了方便。国王身后跟着他的伙伴,开始在屋顶上漫游,使几个被这些假窃贼吵醒的布尔乔亚大为惊恐,他们用滑稽可笑的名字称呼这些布尔乔亚,偷听每家每户的争吵和乐事,或开始溜门撬锁。意大利人见塔瓦讷和国王踏上勒内邻居的房顶,德·雷茨元帅便喊累了坐了下来,他兄弟留在他身边。“好极了,”国王心想,挺乐意丢下窥伺他的密探。塔瓦讷把两个佛罗伦萨人嘲弄了一番,他们孤单单地呆在深沉的寂静中,头顶天空,与猫为伴。两个意大利人利用这个场合交换当晚的事件引起的想法,他们在世上任何别的地点都不会表述这些想法的。
“阿尔贝,”侍从长对元帅说,“王上必将压倒太后,如果我们仍与卡特琳娜相依为命,我们会倒霉的。正当王上寻找反对母亲的依靠和为他效力的精明人时,如果我们站到他那边去,那么当太后遭到放逐、关押或杀害时,我们就不会象野兽一般被赶来赶去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你不会有远大的前程,查理,”元帅正色回答侍从长道,“你将跟随王上进坟墓,他来日已经不多,放纵无度搞垮了他的身体,科西莫·吕吉耶里预测他将于明年去世。”
“垂死的野猪常常咬死猎人,”查理·德·贡迪说,“由拉莫尔和科科纳出面的阿朗松公爵、纳瓦尔王和德·孔代亲王的谋反,既危险又无益。首先,太后希望当场抓住纳瓦尔王,但他对她存了戒心,没有插手。他既想利用谋反又不承担风险。其次,如今大家都想把王冠戴到信奉加尔文教义的阿朗松公爵头上啦。”
“Budelone!①你看不出这场谋反使我们的太后了解到胡格诺派教徒能和阿朗松公爵做什么,以及王上想和胡格诺派教徒做什么吗?王上正在和他们谈判;但为了让王上骑一匹木马,卡特琳娜明天将向他宣布这场谋反会使他的计划落空。”
①意大利文:畜生!
“啊!”查理·德·贡迪说,“她利用我们的忠告,变得比我们更强大。这是好事。”
“对安茹公爵是好事,他不想当波兰国王,宁愿当法兰西国王,我将去向他解释一切。”
“你要走,阿尔贝?”
“明天走。我不是曾受托护送波兰国王吗?我将去威尼斯与他会合,那儿的老爷们担起了逗他开心的责任。”
“你是谨慎的化身。”
“Chebestia!①我向你担保留在宫中对我们没有任何危险。如果有的话,我会离开吗?我会守在善良的女主人身边。”
“善良!”侍从长说道,“她是那种觉得工具沉重便扔下的女人……”
“噢,coglione!②你想当兵,可又怕死?各行有各行的职责,我们对命运有我们的职责。国王们是一切世俗权力的源泉,他们保护我们的家族,提高它的地位,增加它的财富,投靠国王,就必须向他们奉献使殉道者的心对上天充满激情的那种爱;就必须为他们的事业吃苦;当他们为宝座牺牲我们时,我们可以死,因为我们既为他们,也为我们自己而死,我们的家族不会灭绝。Ecco。③”
①意大利文:算了,傻瓜!
②意大利文:蠢人。
③意大利文:就这些。
“你说得对,阿尔贝,人家给了你原来的雷茨公爵领地。”
“你听着,”德·雷茨公爵继续说,“王后为了和儿子言归于好,对吕吉耶里兄弟的干练寄予厚望。当我们的怪家伙不想再利用勒内时,狡猾的女人猜到了儿子的怀疑所在。可是谁知道王上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许他仅仅对如何处置母亲迟疑不决,他恨她,你听到了吗?他对王后提了提自己的计划,王后讲给德·费埃斯克夫人听,德·费埃斯克夫人一字不漏地告诉太后,从此,王上便瞒着妻子。”
“那时还来得及,”查理·德·贡迪说。
“做什么?”元帅问道。
“使王上不得空闲,”侍从长回答,虽然他与卡特琳娜的关系不如哥哥亲密,但洞察力并不逊色。
“查理,我把你引上了成功之路,”哥哥正色对他说;“但如果你也想当公爵,那就和我一样死心塌地效忠我们的女主人吧;她将始终是太后,她在这里力量最强。德·索弗夫人一直为她效劳,而纳瓦尔王和阿朗松公爵一直为德·索弗夫人效劳;卡特琳娜将始终把他们牢牢控制在手里,无论当今王上执政,抑或亨利三世王执政。祈求上帝别让这后一位忘恩负义!”
“为什么?”
“他母亲为他做得太多了。”
“嗳!我听见圣奥诺雷街有响动,”侍从长嚷道;“勒内的门关上啦!你没听出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吗?吕吉耶里兄弟被捕了。”
“啊!diavolo!①干得真谨慎。王上没象通常那样冲动。可是他把他们关在哪儿呢?咱们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①意大利文:见鬼!
兄弟俩到达鸵鸟街拐角的时候,国王正走进情妇的家。借着守门人擎着的火把的亮光,他们瞥见了塔瓦讷和吕吉耶里兄弟。
“怎么,塔瓦讷,”侍从长追着正待回卢浮宫的国王的同伴嚷道,“你们出什么事了?”
“我们正撞上巫师们开会;我们抓了两个,是你们的朋友,他们可以向法国贵人们解释你们这些外国人用什么办法攫取了两个御职,”塔瓦讷半戏谑半认真地说。
“王上呢?”对塔瓦讷的敌意并不担心的侍从长说。
“他留在情妇家。”
“我们对主人绝对忠诚,因而得到了名誉地位,这是一条你们也走过的美好高尚的道路,亲爱的公爵,”德·雷茨元帅接口道。
三位廷臣默默地走着。当他们分了手,各自由仆人护送回家时,两个人贴着鸵鸟街的墙轻捷地溜了过去。这两人是国王和德·索伦伯爵,他们迅速到达塞纳河畔,一条小船和由德国爵爷挑选的桨手正等着他们。转瞬间两人抵达河对岸。
“我母亲没有就寝,”国王嚷道,“她会看见我们,我们选错了约会的地点。”
“她会以为有人决斗,”索伦回答,“离这么远,她怎么分辨得出我们是谁呢?”
“嗳!让她看见我好了,”查理九世嚷道,“现在我决心已定!”
国王和他的心腹跳上陡峭的河岸,急急朝教士草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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