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6期

高觉新:滞留“家”中的零余者

作者:饶向阳 陈海秀




  事实上,在《家》创作十年之后,少小离家的巴金在国难日深中第一次返回自己的家乡,并把自己回乡的感受艺术化为中篇《憩园》里那掩面于“家”的衰落而生的凄婉的调子,我们会诧异于作者在对“家”的理性批判之后的精神返顾的真诚与无奈。如果我们再联系到与《家》同时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左翼文坛出现的新的激进价值观——阶级论价值观,我们会多一份参照物。那些热辣辣的革命文学反复出现的情节模式是:阶级意识觉醒的儿子——因为革命的需要不惜拿自己的父亲作为革命的首要对象开刀——最后以弑父宣告自己的革命化的完成,这种宣示所带来的伦理道德上的冲击差不多是对于传统社会范型的釜底抽薪,因为它在人的社会关系定位上把家庭家族的层面给全盘抽空,而以阶级的归属感作为冒险的灵魂的共同的皈依。这种过河拆桥、甚至还没过河就准备拆掉返乡之桥的决绝态度的后面所透露的,不是对“家”的视若无睹而是对“家”的诱惑与羁绊的极度防范,他们是以斩草除根式的毁弃来断绝自己心中的不绝如缕的念想。无论是巴金式的由激进而温和或于激进中藏温和、还是左翼作家的自始至终的绝端的激进,我们都会感觉到不同的姿态后面潜隐的却是同一个对象——“家”。
  对社会,觉新不能有所作为,因为与他所服务的“家”同气连枝的传统形态的家国已是西山之日、生机无多;而他所瞩望甚至向往的现代形态的国家,由于他那难以移易的驻足点的限制,总处于可望不可即的“想望”之中。对家人,觉新充任的永远只是送行者和送葬者的角色——把觉慧、觉民和淑英送上离家远赴上海的轮船的是他,把蕙表妹、枚表弟和自己两个心爱的女人送进坟墓的还是他。对自己,这个问题本身或许并不存在,因为这个善良的人是忘我或无我的。或许,觉新周围的人能够感受到他自我燃烧时的一丁点的微光微热,但这自我毁灭式的燃烧终究不能与人以真切的温暖。它虽然也是留在黑暗里,但远不是鲁迅所自认的死火,而只是一堆尚余温热之星火的灰烬,熄灭是它必然的结局。这是一个大的时代变更和大的文化转换前每每会有的“零余者”或“多余人”的或一形态的重现,觉新的不同只是在于他与“家”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灵魂深处精神上的扭结。
  因为“家”,而留在黑暗中并最后消失的零余者——其觉新欤?
  
  注释:
  [1]陈独秀:《吾人最后之觉醒》,《独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1页。
  [2]巴金:《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6页。
  [3]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55~156页。
  [4]徐开垒:《巴金传》,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155页。
  
  饶向阳,湖北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教师;陈海秀,湖北鄂东职业技术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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