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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评论孔融和王粲的得与失
作者:陈春保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涌,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自然是指曹丕、曹植两兄弟以五言诗创作上的杰出成就成为当时诗坛的领军人物;王徐应刘并称是指四位在五言诗创作方面是代表作家。尽管此处对五言诗的概括并不全面,但王粲作为五言诗的代表作家是当之无愧的。接着《明诗》篇比较了四言和五言诗,并分析诗人之所长:“若夫四言正体,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便美则太冲公干。”刘勰称四言为正体,五言为流调,当是受挚虞《文章流别论》的影响而形成的历史偏见。《文心雕龙》范注引其中语句曰:“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各备曲折之体,而非音韵之正也。”以所谓“正”与“非正”的观点看待文学体式的嬗代,无视五言诗歌的优长,显然并非通达的文学史观。
撇开其中正体、流调之争,刘勰称王粲四言、五言兼善则是实情。读王粲的四言诗,我们可以体味到《诗经》的流风余韵,但在表现技巧上则无疑又有所推进。遗憾的是,王粲那些反映现实、艺术性又较强的五言诗,如《七哀诗》、《从军行》等并未引起刘勰的特别关注。从前引《文心雕龙·明诗》篇评价建安文学语句中可以看出,刘勰忽视的正是这方面的内容。这些反映社会动乱和战争的题材理应引起足够的重视。钟嵘在《诗品》中称《七哀诗》为“五言之警策”并非过誉。王粲躬逢盛世企盼有所作为,有着勃勃雄心和百折不挠、顽强进取的精神,这是建安时代精神的主流。因此“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文心雕龙·明诗》)所蕴涵的就不仅仅是“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的贵游生活以及各种各样的离情别绪,缺少了对此种建安时代精神的关注,则对建安文学的理解就难免失之偏颇。
王粲诗赋并称,以赋见长,这一点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认为王粲辞赋的成就不在张衡和蔡邕之下,评价非常高。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篇说:“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指出王粲虑事周详,其赋作发篇简劲,往往用少许文字直接切入主题,或者是所赋之物的特征,或者是某种待抒的情感。如《鶡赋》:“惟鶡之为鸟,信才勇而劲武”;《登楼赋》:“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仲宣之赋大都如此,刘勰的看法是贴切的。但是比较两者对王粲的评价可以看到,曹丕直指王粲之不足,而刘勰则“刚开头就煞了尾”。曹丕抗颜直言是其政治地位导致的批评勇气使然,刘勰则似乎为了不至于有损王粲之英名而有所顾忌,如此大可不必。然而总的来说,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中称王粲是“魏晋之赋首”,与在《才略》中称其为“七子之冠冕”,同曹丕一样是充分肯定了王粲的赋作成就。
除了诗赋以外,刘勰对王粲的吊文、杂文等也有评价。《文心雕龙·哀吊》篇说:“胡阮之吊夷齐,褒而无问;仲宣所制,讥呵实工。然则胡阮嘉其清,王子伤其隘,各其志也。”比较王粲与胡广、阮瑀同题吊文的差异,并指出这种差异源于作家心志的不同。王粲有着希望建功立业的积极入世精神,故对夷齐之遁世自然不会苟同。其《吊夷齐文》末尾说:“到于今而见称。为作者之表符,虽不同于大道,合尼父之所誉。”虽然夷齐的举动能起到“厉清风于贪士,立果志于懦夫”的效果,但这种“念洁己以骋志,衍圣哲之大伦”的行动是不同于大道的,仲宣认为是不可取的。建安时代抬出孔子来为两位遁世之人脸上贴金,实际上已成了巧妙的讽刺,即刘勰所说“讥呵实工”。这里王粲运用了所谓的“春秋笔法”。因为在王粲所处的时代,尼父在士人心中的号召力已大打折扣,“王子伤其隘”即仲宣对夷齐的偏狭、固执、不知变通、缺乏达识感到遗憾。王粲这种认识是与建安的时代风气联系在一起的。刘勰看得分明、论得中肯。
刘勰对王粲的创作才华也多有评价。《神思》篇说:“仲宣举笔似宿构”,说明王粲才思敏捷,这跟他博览群书、强记默识有关。《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载有当时大学者蔡邕向宾客介绍时年十七的王粲的话,他说:“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王粲本传还介绍说:“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刘勰的赞语当即本于此。又《丽辞》篇谈到对偶技巧的优劣时曾以王粲为例:“仲宣登楼云,钟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呤,此反对之类也。”
对王粲的个性和为人,《文心雕龙》中《体性》篇说:“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程器》篇说:“仲宣轻脆以躁竞。”可见刘勰认为“躁”是仲宣个性中突出的特点。此处之“躁锐”和“躁竞”意思大致相似,两词以“躁”为基本的义素,“锐”、“竞”意在褒其奋发进取的意气,“躁”则语带贬义,责其急功冒进。这也是因为刘勰不能很好地把握建安的时代特征引起的误解。建安时代的文人往往怀有急切的建功立业的心理,曹操《短歌行》表现渴求贤才的忧思,曹植《白马篇》刻画“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游侠等,背后都是作者躁动不安的心灵。乱世纷纭,沧海横流,只有施以矫枉过正之力,才能挽狂澜于既倒。可见,“躁”之为“躁”,对乱世中的志士实在是不可或缺,唯其如此方能展现其英雄本色。
综上所述,尽管通过《文心雕龙》对孔融和王粲的评论可见两者创作和为人之一斑,然刘勰出于自身的理论需要,囿于一定的历史局限,评论亦有得有失,瑕瑜互见。
陈春保,江苏南通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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