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论陈染的逃亡意象
作者:林 钗
三
分析陈染笔下人物逃亡的深层原因,概括起来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对现实的逃亡源于人物自身对自我认同的渴望。
陈染在小说《角色累赘》中道:“所有的问题,最终只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用卡尔·罗杰斯的话说;他们都在问我究竟是谁?我怎样才能成为我自己?当一个人长大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就要摆脱别的眼睛而造就出来的他,离开他扮演的各种各样的角色,但当这种愿望与现实抵触时,就会出现一系列问题。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人类永恒面对的困境。”因此陈染笔下的任务,无论是黛二、雨子还是肖蒙,都充满了迷惑、怀疑与痛苦,有时表现为焦虑与心理困扰。这种焦虑与困扰大多数不是对金钱、名誉等的欲望(这一点并不像池莉《来来往往》一类的世俗白领小说中充斥着现代商业气息,在酒店与别墅之间演绎着人生悲喜剧),有时甚至不是对男性的欲望,而是挖掘与显示自己欲望的可能、欲望的能力。这种对自我潜在能力的挖掘显示了自我认同的过程,这种过程在陈染笔下显得反复、痛苦而漫长。
(二)不断地逃亡源于人物内心所面临的漂泊感与孤独感。
陈染曾经说过:“如果谈到真实性存在这一问题,那么我的小说最具真实性质的东西,就是我在每一篇小说中都渗透着我在某一阶段的人生态度,心理状态。”这种以人物心灵为主,而不是以故事为主的直接抒写方式,可以使作家完全自觉地审视自我。所以我们说,无论陈染笔下的人物是出于何种原因出走,是厌倦了平庸琐碎的生活,还是寻找一份新的寄托,抑或只为离家而离家出走,其重要的一点是正如陈染自己所说的“也许,正是这种离家在外的漂泊感,迎合了我内心中始终无家可归的感觉。”
陈染笔下的女性往往生长在为一般人羡慕的生活环境里,物质条件优越,常人苦苦追求的目标她们轻易就能实现。如黛二、肖蒙舒适的工作、出国的机会、应有的物质享受等等都不缺少,然而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始终伴随着她们。如同陈染在《麦穗女和守寡人》里讲的:“无论在哪儿,我都是已经失去笼子的囚徒了。”在貌似自由的境遇中以不为人理解的独立思考面对现实生活,向强大的文化传统抗争,近乎没有希望的摸索前行,无疑是最痛苦的经历。她们从各个方面感受到精神上的压迫,所有的苦难都是内心苦闷的表现,是在情感上遭受的伤害。她们是些精神至上主义者,满足精神要求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在精神上她们却永远是孤独的,无法与他人沟通,生活在自我封闭之中。戴锦华在评论陈染的写作时说:“陈染固守着她的‘城堡’,一处空荡、迷乱、梦魇萦绕、回声碰壁的城堡,一幢富足且荒芜、密闭且开敞的玻璃屋。那与其说一处精神家园,不如说是一处对社会无从认同、无从加入的孤岛。”这一分析显然可以用于分析陈染作品下的女性形象。肖蒙、黛二、倪拗拗都是“孤岛”上的居民,紧紧地关闭着自己城堡的大门,只有这样她们才能躲开喧嚣的尘世。她们也曾对外打开过一扇扇窗户,但她们经受不住外界风雨的吹打,只好痛苦地关闭,无奈地重新退回个人的小天地,以免自己再受伤害,这种伤害能让她们的精神大受打击,能让她们的心灵血迹斑斑。如倪拗拗一次次走向外面世界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一个个她想亲近的人都离她远去(或死亡或漂流它方),充满猜忌、奸诈、虚伪、冷漠的尘世令她无法忍耐,痛苦之极。她只能承受着被人称作幽闭症患者的重压缩回自己的小天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黛二向朋友、向现代文明、向母亲打开了一扇扇心灵的窗户,然而,终因种种原因,令她痛苦地与他们疏远着、隔膜着。最后,气功师的诱导恍然使她“觉得几年来苦苦求索的东西终于魔幻般出现了,她几乎把这种获得视为信仰的获得。”然而,气功师只是把她当作实验。于是黛二觉得“忽然之间,那一切就崩溃了,像一声冷笑从脸上悠然滑落,散去。”(《无处告别》)黛二完全被摧垮了。
应该指出的是,长时间的与这个现实世界的紧张关系、不和谐关系、迫使陈染和她笔下的人物产生逃亡意识,这固然可以使个人与外界暂时保持距离,避免被进一步压灭,却无法有效地回应外在的压力,那也就不可能真正摆脱困境。因为一方面女性意识的觉醒或说女性在男性社会里要实现对自身的自我认同,不意味着封闭、固守“自己的房间”,而是要真正介入文明和历史,对人类的存在境况进行勘探和揭示。另一方面,陈染及其笔下的人物想逃离的是“角色累赘,不仅是社会的伪善与假面”,逃离一个女人的规范命运,“但一个女人的生命经历必然地使她发现,她不仅无处告别,而且无处可逃。”所以,陈染在《不可言说》中说:“我已经不再逃。”陈染在其作品中体现了对生活思考的否定之否定,激起我们对人类生存环境的注意和觉醒,促使我们对人生进行思考和质疑,这种意识体现了人类的意志、尊严和力量,同时也说明陈染的作品除了反映女性自主意识,还有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特殊关注。
林钗,女,广东汕头职业技术学院中文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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