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解读

作者:包树望




  “故国”当然有失去政权的意谓,但应不止于此,在诗人那里,“故国”似应指称过去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朱颜”也不一定限解为人的容颜或是指代友人,美好的容颜可以和故国一样成为美好却又不可挽回的易逝的人事的象征。而“故国”、“朱颜”的这些丰富义涵也使词作内容因之丰富而充实,并使词作境界得以开拓和提升。
  东风依然,月夜依旧,自然的一切都重复的出现,一个“又”字既说明自然似曾相识、未有变化;又暗示诗人对这必然的“重现”、对这客观自然的循环永恒有着几许厌恶甚至痛恨,因为对诗人而言,这只能彰显诗人的故国已远,只能让诗人更加敏感到诗人自己和朋友的年华都无奈老去。诗人那曾经拥有的美好的发生之地、体味之境应该还默默无语的存续在那里,只是那和他一同创造美好、体味美好人儿都一起和他无奈老去,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或许那过去的美好之地、之境已然有着另一群新人在那里欢好。“应犹”两字是对肯定的必然事实出以不肯定的揣测语气,内含着在客观必然与情感应然的强烈反差和疏离,与诗人对理性客观现实在情感上的不愿承认、不想接受。但与“又”字的厌恶、痛恨不同,这不愿承认、不想接受却是有着几许无奈和惆怅。这种以应然与必然对举的、疏离的情感和形式,不但在李煜词作中还有“想得玉楼瑶殿月,空照秦淮”等,也为古人所常言,譬如“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而更深一步的便是与“又”字的那种厌恶或痛恨合一,发而为疑问或迷茫,即“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对人事之变化,诗人在情感上虽不愿接受,却又有着清醒的认识,故用语肯定。而自然的变与不变都彰显人事的易逝、易变,所以诗人对必然、肯定的自然等客观的外在在情感上不愿承认而诉诸揣测。肯定与揣测之间就是诗人对自然与人事的追寻,这追寻的结果实是不断的感受和体味那无情的疏离。不断的追寻、感受、体味,对人事易变的无奈接受,对自然不变的怅然揣测,都含蓄却又鲜明的向人诉说着自然和人之间的疏离!正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身为一国之君,纵情享乐,“一旦为臣虏”,亡国灭身,这种特殊的人生惨痛经历使高度概括凝练并富形上意味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有了丰富的现实人生内容,从而更加充实、实在和质密;而他个人的人生悲剧也因为有这种自然宇宙的亲和与疏离的映衬而显得廓大和深邃。
  故可以说,后主是在宇宙的高度关照其个人人生悲剧的,而且他对自己人生悲剧的认识并没有狭隘的停留在个人物欲、感官享乐丧失方面,如前所言“故国”、“朱颜”并不仅是、甚至不是权利和女色,而实是人世的一切美好,而这人事的悲哀是在宇宙自然、花月春风的映衬下展现、抒写的。这就使得词作的情感运行方式以及情感运行境域变得的深沉、廓大,与内容上从伤春悲秋、思妇怨女、离愁别恨到家国之悲的转变相呼应,极大的提升、开拓了词的艺术境界,所以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5.对疏离的超越与在疏离中亲和
  上述无情的疏离究竟给诗人带来何等的悲苦愁闷?这等悲苦愁闷何以言之?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情感上无边无尽的苦愁恰恰就像那奔流不息的江水!也唯有浩瀚飘渺、无语东流的一江春水差可比拟!“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诗人因为亲近自然而感受生命之苦、人生之愁和疏离之悲,最后又再在自然那里得到同悲同苦、同哀同愁的亲和。这种看似回到原点的亲和并不同于最初的亲和,这种亲和染着强烈的疏离色彩,或曰是疏离笼罩下的已升华的亲和;这最后的亲和也不是对之前疏离的消解,而是一种在更高层次(宇宙自然)上对这一情感流程、对那疏离之苦的更深切的感受、体味和超越。这深切的感受和体味,那亲和之后的疏离之苦、对美好深情而执着的追求,使诗人从根本上超越了人对人与自然的认识局限和人的情感拘囿,同时也超越了之前的亲和与疏离,从而达到了在宇宙自然这一更高层次、更广境域上观览人事与自然、人生和宇宙的境地,达到了人与宇宙的亲和、融一的境界,这是另一种境界的天人合一。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或许仍有着些许无奈,但诗人慨然发出一问,又浩然回答之,并归之于浩荡的江水,将人事归向自然,以宇宙笼罩人生,这其中更多的应是一种直面惨痛、短暂人生的勇气和坚韧,以及对一切美好的深情而执着的眷恋。至此,词作完成了亲和、疏离、再亲和的情感流程。这流程及其中的深情、执着、坚韧、勇敢等等都深契于国人的民族文化心理,这应该就是她美的所在,就是她为国人传颂,成为经典、战胜时间的深层原因。
  
  包树望,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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