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儒林外史》的讽刺艺术及其意义

作者:贾永新




  4.言不由衷,表里不一(让反面人物的违心行为与真实感情形成矛盾——刺其伪)。
  范进“先母见背,尊制丁忧”。他在酒席既不用“银镶杯箸”,也不用磁杯、牙箸,必换了“白颜色竹子筷子”才肯,以此表示孝子情状。但吃起来,却毫无丧母之忧,抢先“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在官方理学规范下的虚情假意,伪善肮脏,令人恶心欲吐,其讽刺力量可透纸背。
  再诸如那些嘴脸五花八门的假名士,本来热衷科举,是势利之徒,但碰壁后转而清高起来:利欲熏心者装作不计名利;趋炎附势者却伪装不攀附权贵;不学无术者满嘴诗词文章,借此装潢门面。这些群丑遮遮掩掩、欺世盗名,“总不免有新娘子怕羞”的味道,娄三、娄四便为典型。
  5.正反对照,伪情毕露(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人物与一些名士清客格格不入,时时冲突、碰撞——虚其名)。
  书中一开始就出场的人物王冕,他重操守轻名利,不慕功名利禄,一心孝敬父母,安贫乐道,坚守母亲临终的嘱咐,终生不仕。这样恬淡平和的人生态度,与虚伪做作等劣性十足的范进老爷的“孝母”情状形成鲜明的对照,又与热孝在身却当掉粗布孝服准备宴游的权勿用形成强烈反差。企求科举者,人格尽失,道德沦丧,人性泯灭;不慕功名利禄者,人格尊贵,身心康健,品行端庄。正与反两类人物在小说中交锋碰撞、冲突,美与丑不言而喻,是“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不点自明。
  其三、夸张变形,讽刺之功效力透项背——软其骨。
  《儒林外史》采用夸张的手法写科举制度对举业中人的毒害至深,以至于使其精神失常,神经分裂,灵魂扭曲,以此极尽讽刺之能事。小说开篇不久就描写了年过花甲,屡试不第,受尽折磨、屈辱,精神失常的周进。他苦读、应举、落榜;再苦读、再应举、再落榜。周而复始的痛苦折磨他,单调乏味,令人生厌的生活情调耗费掉他的青春,英年早暮,满脑子的幻想与残酷的现实发生强烈碰撞:他愈是急于跨进科举的门坎,举士考试的结果愈使其大失所望,当他到省城要看剧院,“方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及看到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贡院”“号板”寄托了他的满腔希望,凝聚着他的心血,难怪他“只伏着号板哭个不住”,“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这种百感交集,完全丧失自我控制能力的情况实属愚拙、凄楚。更让人哑然失笑的则是“周学道校士拔真才,胡屠户行凶查捷报”一回,范进历尽艰辛,终成大事时竟喜极发疯,他在科举道上,不惜以生命作为赌注,二十岁到五十四岁忍气吞声,唯唯诺诺,过着清贫苦寒的日子。三十多年的折磨、煎熬、打击,使他的灵魂已陷于囹圄,呈现憔悴、痛苦的麻木愚钝状态,一旦孜孜追求,朝思暮想的希冀变成现实,他已无力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心理丧失了平衡,导致其疯癫,这种含笑的喜剧夹杂着带泪的悲惨。小说写这两个人物,皆用夸张的手法,让人物扭曲变形:一个“大哭”不止,一个“大笑”不停;一个“吐出鲜血”,一个“吐出白沫”;一个“撞死在地”,一个“昏厥”不省人事。科举考试对读书人的毒害如此深重,其痼疾就被摆到光天化日之下,作者不做评论,让读者揣情玩味自说是非曲直。
  其四、通过细节与个性化语言的描写,让人物的本性见山露水——讽其贪迂。
  书中的马二先生是为举业而空耗终生的悲剧人物,为迂腐儒生的典型。他把举业看成人生的光明大道,不仅自己孜孜以求,而且逢人便讲举业的事:言孔子的举业观,以至孟子、汉人、唐代、宋人的为官论,道出举业做官的实质。马二先生资助匡超人,并教导文章作法,讲“举业为政事,中举,中进士,即刻光宗耀祖,像《孝经》所言:‘显宗扬名’,才是大孝。那害病的父亲(匡超人的父亲有疾)睡在床上,没有吃东西,果然听见你念文章的声音,他心花开了,分明难过也不难过,分明那里疼也不疼了”。他如此无聊,精神空虚,性格迂腐,思想僵化,本身不觉悟,还要以此毒害别人,通过人物个性化的语言,就把这个醉心功名,形容寒酸的儒生刻画得淋漓尽致,以其言揭其弊,讽刺寓于其中。
  严监生骂他哥哥时说:“像我有几亩薄田,日逐夫妻四口在家里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在熟肉店里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家兄寸土也无,人口也多,过不得三天,一买就是五斤,还要白煮的稀烂。”这些话,如怨如诉,骂的是严贡生,主要表现的却是严监生自己。这个临死还为了两根灯草直伸着指头不肯断气的细节,就活灵活现的刻画出他守财奴的性格,在他的言语中亦跃现了出来,为了让小妻扶正能拿出重金贿赂王家弟兄,平日竟买四个钱的肉哄小儿子,其吝啬本性在只言片语中就一览无余。
  其五、通过外形描写达到讽刺的目的——丑其态。
  周进“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无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开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这寥寥几笔,连用三个“旧”字就已写出人物生活的困顿,着一“破”字,可谓神来之笔,写出举业道上苦苦扎挣者“四体不勤”的特性。“红”“黑”“花白”三个词描写色彩,惟妙惟肖的勾画出周进不伦不类的衣着特点及委靡,颓唐的精神状态。
  范进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衣服也烂了,又跌跌撞撞的扯破了好几块,这些外貌形态描写,画出醉心功名者狼狈不堪的丑态,作者的好恶感情融入其里。
  其六、侧面烘托,实为揭露与鞭策——假其正。
  关于科举制度的虚伪性,作者从侧面给以深刻的揭露,最突出的是对“优贡”的描写。被学政“题了优行贡入太子肆业”的,却是一个在赌场中抽头,替人当枪手,替人造假文书,并且忘恩负义,反复无耻的匡超人。另外还有一个哄吓诈骗,无恶不作的严贡生,也恬不知耻地对王家弟兄自称“前任学台举了第一优行又替弟考出了贡”。作者把书中最恶劣的两个人同“优贡”这个名目联系起来,这个制度的虚伪就窥一斑而见全豹了。以上两人因何举业有成,科举考试的弊端便不言而喻,鲍文卿受向知县委托巡场时所见就能揭示其本质。考场上“有替人代笔的”,“有传递作弊的”,“有丢纸团的”,“有装作出恭而在墙上挖洞接文章的”。这几句描写出童生参试的场面,暴露出科场考试的混乱与黑暗,从侧面揭露了科举取士如同虚设,难怪乎地痞,恶棍亦能跻身士人行列,像潘三找匡超人为别人替考索取银两之事就不足为怪。
  
  三、讽刺意义及其影响——谑群儒、刺科举、针砭社会
  
  《儒林外史》“以功名富贵为一篇之骨,有心盖功名富贵而媚人下人者,有依仗功名富贵而骄人傲人者,终乃辞却功名富贵,品地最上一层为中流砥柱”。[5]这段文字高度概括的写儒林人的穷形尽相,表明作者憎爱分明的情感:全书戏谑那些“媚人”“骄人”“下人”和“傲人”;歌其“地上一层”为社会中坚。人与生俱来的本性应为一体,“功名富贵”致使诸人相去甚远、千差万别。作者笔锋直指科举制度,用娓娓道来的深沉加以讽刺。
  在科举制度的社会文化背景中,文人读书人跋涉在科举的漫漫征途上,人格受到扭曲,形成卑劣、猥琐、虚伪、变态、迂腐、麻木、愚钝的精神状态。范进、周进等受害者只是个案,他代表着许许多多文人共同的命运,造成的原因为社会。“秉持公心,指擿时弊。”[6]其讽刺不再是针砭某个人,而是对整个社会的揭露。
  书中极力张扬官僚缙绅蛮横粗暴、飞扬跋扈的本性。王惠为官后就迫不及待地吸膏吮血鲸吞若噬,掠脂斡肉;汤知县披上“廉静”的外衣,谋官敛财。手段残忍至极;地方缙绅严致中“卖猪”“霸猪”的行径极为野蛮,更令人义愤填膺,鄙夷不屑的是他嫁祸船夫,赖掉船资的做法。官绅勾结,鱼肉百姓。作者批判的利剑直指封建统治秩序。
  《儒林外史》就是通过描写那些追逐名利,丧失天良,道德沦丧的人物,折射一个时代的罪恶,抨击物欲横流导致道德失范,精神虚无的社会现实。这种讽刺批判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是巨大的、深远的,清代后期问世的四大谴责小说,就是例证。讽刺笔法遂成为针砭社会的武器。
  
  注释:
  [1]郭预衡·古代文学史[M]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2]鲁迅全集[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15。
  [3]清·吴敬梓·移田赋[A]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清之讽刺小说[M]
  [5]清·闲齐老人·《儒林外史序》[M]
  [6]中国文学名作欣赏,科学出版社,2000。
  贾永新,中学教师,现居甘肃静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