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铁凝小说的残酷真相与无情语言

作者:高 静 顾 军




  铁凝在《玫瑰门》中相当出色地解析了男权体制下巧妙地实现的对女性性别的篡改,对传统的“慈母”形象进行了一次彻底的颠覆。司猗纹由于极力想参与社会政治权力的分配,而不惜扮演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母”角色,这是一个充满狡黠与诡计,带着邪恶与凄艳的女性形象。正当妙龄的司猗纹在旧文化对女性的禁锢中失去了一生中惟一的真情,嫁入庄家后,因为贞操的失去而倍受冷落,在庄家这个颓败,窒息的旧家庭中,司猗纹完成了由热情的青春女性向邪恶,冷漠与充满报复欲的中年女性的转变。竹西是一个个性充分发达生命力旺盛的女性,她是一个女人性大于母性的形象,她始终是一个欲望的动物,从青年的大旗到同龄的庄坦到老年的叶龙北,竹西纵情享受着两性的欢愉,孩子只不过是她肉体快乐的一个副产品。庄晨对于苏眉而言,既没有太多生活上的照料,更不曾在精神上引路,其“母亲”的形象也是形同虚设。这一切又伤害到小姑娘苏眉。在苏眉童真的眼里不得不收录了这一份残酷的女性人生。外婆的冷酷与坚硬,竹西的丰腴与骁勇,罗大妈的低贱卑琐与无事生非,还有血缘之亲的斤斤计较,幸福欢愉却尽遭耻辱……这一切,对她纯洁幼小的心灵施与了一次又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苏眉对于女性身体的认识,始于小表妹的肛门。竹西的女儿宝妹婴儿时代起就一直便秘,竹西在把着孩子拉屎时,经常让苏眉帮忙扒着小表妹的肛门,粗陋的往里面塞上一粒痔疮栓,接着就是粪便从那个窄小的开口处喷涌。作为医生的竹西将一切的人体部位都职业性仅仅看成是某一个器官,然而在才七八岁的苏眉来说,女性生殖器官的丑陋的赤裸目视,使她产生了厌恶和作呕的心理体验。之后,少女时代那次不经意(在司猗纹的设计中)地撞在竹西与大旗“鱼在水中游”的男女偷情交媾的场面,更将全部感知中有“爱”与“美”的意念全部轰毁了。童年时毁灭的一切,再难以在成年之后扶植起来。成年后的苏眉在分娩时,“女婴和产钳配合着撞开了母体,把苏眉毁坏得不轻,把她撞开了一个放射性的大洞,缝了四十针”。在她艰难的生产的同时,有两个情节伴随着她:竹西家鼠害成灾,她到处寻找灭鼠的方法,有人发明两种奇特鼠药:“鼠得乐”——专药“男鼠”,“乐得鼠”——专药“女鼠”,竹西拿不定主意先找哪一方,在给苏眉接生后,竹西先找到了“乐得鼠”——即先药死女鼠。另一个情节是:苏眉在美国的妹妹苏玮买了条德国纯种狗,是母狗,取名叫狗狗。一进门,她便找狗大夫为狗做了绝育手术。苏眉接到妹妹信后,想给女儿取名“狗狗”。在苏眉的潜意识中其实也有着让她绝育的想法。狗狗额角上一弯月形疤痕与曾外婆司猗纹头上被丈夫毒打后疤痕相似。创伤再现,俨然是一份残酷与冰冷的女性历史的循环。
  
  三、女性扭曲的挣扎和反抗
  
  铁凝的小说善于用跳跃的叙述去强化语言对情绪的表达力度,给读者留下思考的空间,内涵的暗示,提高了语言表达的容量。
  《玫瑰门》中,作家通过设置一系列夸张的、富有象征意义的细节,使之具有隐喻义,来表现女性的扭曲的挣扎和反抗,写出了她们在活得像个女人,活得像个人的路途上艰难地行走。
  姑爸长了一个奇大的下巴,在新婚之夜,新郎看到了她的下巴后,立即逃之夭夭,就此葬送了一个女人的全部女性要求。她的整个生活内容只剩下养猫和挖耳朵,对她而言,这既是给予也是获得,证明了她的存在的价值,也是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这个大下巴和她所眷恋成癖的养猫,挖耳朵的世界,就像一具无形的棺材,把她变成了一个活死人,一个非人,临终时,她用对猫的吞食证实自己的正常,而这种证实本身就是被扭曲的实证。最终的奔向了那扇“用铜钉铁皮造就,任何利器都不能戳破的”,“红彤彤的厚重的门”,那门证实她母亲的独自,她把自己“缩成一个胎儿蜷曲进去”,她生命的欲望和能力就消失在这玫瑰门后,对她而言,玫瑰门通向的是一个悲哀、压抑的非人世界。
  竹西曾先后与三个男子有过性关系。维系着她与丈夫庄坦关系的主要是感情因素,但庄坦那与生俱来的嗝,销蚀了他们之间床第的感情因素,使之变成了纯生物行为;而达先生的惨叫则成了这种肉体欢乐的终结者,使竹西成为身体的流浪者和心灵的流浪者。对老鼠的捕捉和对母鼠的解剖,则“使她回味起一个久远的模糊了的愉快,使她被压抑的欲望终于得到些许释放”,也把她引向了对本能欲望的追逐。与大旗发生关系是她的一个调整,后来毅然与大旗离婚而投向作家叶龙北的怀抱有着更多的文化原因。
  司猗纹所拥有的始终是一个孤独的铁肉体和一个孤独的灵魂,而她又始终不甘心如此的孤独。在她眼中,性生活已经物化为一种生存的工具和策略,对于丈夫庄绍俭,它是获得做妻子的正常权利和正常境遇的一种手段,对庄老太爷,它是报复庄绍俭,争取她在庄家地位的方式;儿子的性生活,是她对竹西的胜利的标志,竹西的性生活,成了她挫败罗大妈的利器,甚至连朱吉开,也成为她“专为缥起来和庄绍俭干的动力象征符号”,这种物化,把作为女人的、作为人的司猗纹扭曲、变形。但在扭曲、变形中,司猗纹却奇迹般的葆有一张充满生机、容光焕发、年轻漂亮的脸,一直到老,一直到她全身都败坏了的时候,这张脸依然光洁美丽。这张脸已不单纯是一张脸了,它饱含着司猗纹对初恋情人的一片真挚的情感,终其一生,无论在怎样艰难的情况下,她都不曾背叛他。在这里作为物的“脸”成了主人内心世界追求的象征,它被司猗纹的欲望滋润着也滋润着司猗纹的欲望。司猗纹的追求,正如她额上的那弯新月形的伤疤,那块会遗传的伤疤一样是充满创痛的。对司猗纹来说,玫瑰门里的世界是残酷的,但更是燃烧着生命本身的欲望和力量的。
  《大浴女》可以说是《玫瑰门》的续篇,小说通过尹小跳心中那座散发着沁人香气的花园形成,结实了女性人性复归的希望,是在司猗纹们挣扎反抗之路上的前行。在尹小跳的生活中,有三个关键的女性人物,在尹小跳内心花园的形成上起着重要作用。
  尹小跳的妹妹尹小帆,是一个忙碌的“成功女性”,她是时尚的,她的生活就是放纵占有和享受,她不断地以二十多年前的“拉手”作为由头,拿出来讨伐尹小跳、折磨尹小跳,但这挤压却让尹小跳最终能以超然物外的心境去对待这件事,让自己解脱出来。尹小跳对尹小帆旧事重提的解脱,隐喻着她对时尚潮流的思考与疏离。
  唐菲是尹小跳的闺中密友,美貌的唐菲经历过无数的男人,却始终保持着一张纯洁的唇,尹小跳用牺牲唐菲的尊严保全了自己的清白,并如愿以偿地进入儿童出版社。唐菲还出面帮忙尹小跳结束了她和方晶之间的情感。尹小跳与她共守着母亲偷生下尹小荃的秘密,唐菲临终前在她脸上的唇印逼迫着她把压在心里的尹小荃之死的秘密讲给陈在听,从而弄清了那掀开井盖的人就是唐菲,这告白把尹小跳从尹小荃之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这解脱隐喻着她从畸形的社会环境给女性带来的无穷灾难中得到解脱,这解脱使得尹小跳在现实的挤压和伤害中能不至于扭曲。
   尹小跳的妹妹尹小荃是她母亲和唐菲的舅舅偷情所生下的,这是一个美丽的,人见人爱的小孩,两岁的时候,因一场人为的意外死去,但她的尖叫却留在了尹小跳的脑海中,在尹小跳的心中,她是充满了神秘感和雾一样的朦胧的浪漫色彩的。正是这个只活了两岁的而且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尹小荃“仙草一样的生命”,成全了尹小跳心中的一座花园,这是一座“充满着清风和爱意,散发着沁人香气”的花园。尹小荃化作洗浴现代女性焦虑心态的一滴甘露,隐喻着人性复归的希望。
  
  参考资料:
  吴志斌《长恨歌》与《玫瑰门》对比阅读 (《文学教育》2005年第6期)
  陈晓明《勉强的解放:后新时期女性小说概论》
  金燕玉《从女性的发现到女性的认识——九十年代女性文学的起步》
  刘思谦《走进历史隧洞的女性写作——谈女性新历史小说》
  董之林《女性写作与历史场景-从九十年代文学思潮中“躯体写作”谈起》
  徐坤《双调夜行船-九十年代的女性写作》
  以上均出自 张清华《中国新时期女性文学研究资料》,2006年4月1日。
  曹文轩《走向庸常-对“新写实主义的进一步解毒与反思》 孔范今,施战军《新时期中国文学思潮研究资料》(中)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4月1日
  王庆生主编《中国当代文学》(下卷)(修订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1月版次
  高静,女,武汉商业服务学院中文副教授;顾军,女,武汉市第三中学教师。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