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精神诉求与人文关怀

作者:左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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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巴赫金在《文学作品的内容、材料与形式问题》一文中,针对20世纪初风靡一时的俄国形式主义诗学存在的弊端,十分尖锐地指出:“不依系统的哲学美学而建立艺术理论,其结果便使科学性失去了坚实的基础。而失去了科学基础的美学理论沉沦于主观主义的汪洋大海之中,为了从这大海中自救,艺术学便力求到熟知该门艺术所用材料的一些学科中去寻觅栖身之地。这恰如过去的那种情形(其实现在有时也还是如此),艺术学为了同样的目的依附于心理学、甚至生理学。但这样的解救纯属假象,因为这时的观点只有在不超出这一救命学科的时候,才是真正科学的,一旦它越过这个界线成为美学本身的观点时,便又会同样地被它想摆脱的主观性和偶然性的浪潮所吞没。”他还进一步强调:“艺术的自主自立是以它同文化整体的关联,以它在整体中既特殊又必要,且又不可替代的地位为基础、为保证的。否则的话,这种独立性就纯然成了随心所欲。”他认为,“要克服艺术研究领域中方法论上纷呈的歧说,不能走创造新方法的路子,即再加一种独特的利用艺术事实性的方法,参与到多种方法的共同斗争中去,而应该在人类文化的整体中通过系统哲学来论证艺术事实及艺术的特殊性。”11在此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引用巴赫金,是因为在笔者看来,巴氏的言论不仅仅是对俄国形式主义的诊断与治疗,也是对我国当代文论建设开出的一剂良方。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文艺理论工作者无论在引进西方文论,还是在开掘中国本土的文论资源方面都作了大量的工作,也取得了不少的成果。今天,我们几乎拥有了西方所有具有重大影响的文学研究手段及批评方法,建立起了一整套基本符合我国文学实际的比较成熟的文学理论体系。但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文学理论大都是在认识论的视域中徘徊不前,正如巴赫金所说的那样,是以“创造新方法”以参与理论竞争的方式,各取所需地利用了艺术事实,其结果是我们获得了众多有关文学特征的定义,但唯独看不到关于文学“既特殊又必要,且又不可替代”的有效阐释,这就使得多年来我们的文学理论由于失去“坚实的基础”,而总是身陷于文学是“审美的”还是“意识形态的”问题情境中,难以自拔,而今天四处弥漫的文化研究也只不过是这一历史情境的合乎逻辑的发展,它们试图用几乎无所不包的所谓文化分析来取代对于文学本质问题的追问,其实这只是对文学基础问题的回避和取消,而并非真心实意的解决,因此其前景并不令人乐观。
  由于缺乏精神价值的观照,我国当代文论思考要么是对过去意识形态话语的简单修补,要么是对西方各种新潮文论的盲目追逐,而文论本身的生命活力却在逐渐丧失。对此,苏州大学刘锋杰教授从文论教学的角度对我国当前的文论体系提出了批评,他指出我国当前的文论建构正处在一种“无根的状态,无神的状态,也即无人的状态”,认为“让人的关怀上场,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不仅详细阐述了当代文论中人的关怀的现实意义,而且从“人之成文”的角度,揭示出“人的关怀”的丰富内涵,即人的自由、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人的理性、人的丰富等等。同时,他还从具体操作的层面谈到了促进当代文论人文化的实际构想,如在文学本质问题上,揭示文学与人的精神生命的内在联系;在作家的创作问题上,揭示作家作为人的关怀的实践者的基本特征与基本类型;在作品的思想层面上,增加文学的主题学,由主题见出人的关怀的面目;在文学欣赏上,关注作家对人的关怀的深度开拓。12可以看出,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完整的文论建设方案,值得我们借鉴,特别是对“人文关怀”内涵的把握,笔者完全赞同,因此本文也不另作阐述。不过在具体的操作上,我们仍然心存疑虑:这种在原有文论框架内的调整是否只会让“人的关怀”成为某种理论体系的点缀?主题学的方法是否会使我们的文论面临再度模式化的危险?这些问题都还有待我们进一步思考。
  笔者认为,在当前的文化语境中,我们的文论建设要真正摆脱无根的状态,回到“人的关怀”的层面上来,一方面的确需要我们“在人类文化的整体中通过系统哲学来论证艺术事实及艺术的特殊性”,即首先必须论证文学对于人的必要性、切己性和不可替代性,同一切形式的文学终结论作斗争,这也是我们当代文论重建的根本;另一方面又必须接受“理论批评化”的命运,摆脱一切追求体系、系统的诱惑,面对具体的文学文本和文学现象,在批评的基础上重塑文学的精神空间,体味文学精神的多样化和复杂性,尤其是要在一切文学的形式中感受到文学人格的独特魅力,体悟出人的尊严与价值,正如米兰·昆德拉在构建“小说理论”时所做的那样:从“艺术”开始而以“价值”归结。在对众多的欧洲小说作了一番细心的考察后,昆德拉写道:
  只有被承认为有价值的作品(该作品的新意被理解和命名)才能属于“艺术的历史演变”,它不是简单和一连串的事实,而是对价值的一种追寻。如果抛开价值问题,只满足于描写(主题的、社会学的、形式主义的〗一部作品(一个历史时期,一种文化,等等)如果把平等的标记放在所有文化和所有文化活动中间(巴赫与摇滚乐、动画片与普鲁斯特),如果艺术批评(对价值的沉思)不再有地方去表达自己,“艺术的历史演变”将使其意义如坠迷雾,土崩瓦解,最终变成一堆作品的巨大而荒谬的仓库。13
  
  我们不得不佩服昆德拉的艺术眼光和对价值的执着,因为无论在其创作还是在其理论的建构中,昆德拉始终是以“人的存在”为起点,将“被人遗忘的存在所进行的勘探”视为自己的使命。因此在《小说的艺术》中,他反复品味着小说的“智慧”与“精神”,指出“小说的精神是复杂性的精神”,是“持续性的精神”,即小说是对我们业已习惯的是与否、正确与错误、有用与无用的世俗理性的反动,是对人的丰富复杂的内在世界所进行的持续、永恒的探索。〖HT5"SS〗14借此我们只想补充一点:这种精神完全适应于一切文学,但它面对的应当是具体的作品,而不是一般的抽象的文学。
  
  (作者单位:湖南衡阳师范学院中文系)
  ① 陶东风《文学理论基本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
  ② 乔纳森·卡勒《文学理论》,李平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6页。
  ③ 陈晓明等《“文学理论建设与批评实践”笔谈》,载《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6期。
  ④ 《文学理论死了?》,《中华读书报》2004年2月11日第3版专题编者按。
  ⑤ 金惠敏《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一种元文学或者文论“帝国化”的前景》,载《文艺理论与批评》2004年第3期。
  ⑥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上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58页。
  ⑦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50页。
  ⑧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熊伟、王庆节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49页。
  ⑨ ⑩11巴赫金《哲学美学》,晓河、贾泽林等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22页,第308页。
  12 刘锋杰《人的关怀与文论教学》,载《文艺理论研究》2001年第4期。
  13 14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孟湄译,三联书店1992年版,第150页,第17-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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