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女人的船与岸
作者:郭 力
这番话确切地道出了婚姻的症候:把习惯当成爱后激情的丧失,是婚姻的致命伤。这是两个人身体与灵魂的相互厌倦。生命的激情既不能模仿也不能虚构,人们往往讲遭遇爱情,形容灵魂与身体的相互拥抱迷醉,它有时转眼即逝。而婚姻的情形有些不同,它的伦理内容在人性的基础上不仅有个人性还包含社会性,更以契约关系要求对方的责任。缔结婚姻是为了爱情,而往往爱情没有了婚姻还存在,由于习惯,由于惰性,更由于经济、儿女等现实因素,人们懒得离婚。没有勇气面对自我内心的真实,生命的瞒和骗就开始了。这时,灵魂在哪?身体又在哪?在灵魂和身体之间,我们如何安置自由?婚姻的悲剧也是人性的悲剧,落实到生命个体每一个细微的感觉上,无处不在地提示着生命的虚妄和生活的荒诞,灵魂和身体处在悖论情境中,这是生命的伦理困境。
个人遭遇的有关爱情的道德困境和伦理困惑折射出的是现代性层面的伦理问题。现代人在日常存在中陷入的情与欲的挣扎,灵与肉的冲突,实质上是社会伦理的道德规范和个人自由伦理矛盾的反映。源自生命本体的人性的欠然使人有时无法承担自由的重负。这是现代伦理问题带给现代人的生命悖论。
我们如何理解爱情与婚姻的关系?难道婚姻与爱情真的背道而驰?换一个角度,我们又如何在婚姻中保留或者重新寻找爱意?这是现代人无法回避的生命问题。而对于现代女性而言,她们在“围城”方寸之间的进与退,每一步都与她们的自我求证和精神成长息息相关。面对婚姻这座玲珑宝塔的裂缝,表现出现代女娲补“天”无力的沉重和绝望。因为,她们手中并没有五彩奇石,有的只是一根连接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的生命细线,在生活的狂风暴雨中无声的颤动、断裂。这根细线缝补不了两性之间的精神裂痕,现代女娲们已无力补天。这是个人的道德困境。任何一种生命的价值观念有时也不能够完成解决个体生命的在体性的欠缺与伸张生命自由之间的矛盾,这个现实与理想失衡后的矛盾冲突,使爱在生命悖论中成为碎片纷飞的梦。
正是意识到两性之爱脆弱的事实,以及对女性身心的深刻影响,女性创作对爱情与婚姻关系的探讨进入伦理辩难的思想层面。张立勤把爱情与苹果放在一起,她注意到苹果被人类记忆的事实,夏娃偷吃的苹果与宙斯被窃的金苹果有其本质相似性,意味着苹果是可以偷窃的,因此神的防范对于人有其示范性。“从古至今,爱情也如同苹果一样是可以被偷窃的,不被破坏和不被偷窃的爱情,看来是极少有的。”⑤ 张立勤质询这常发生的偷窃爱情的故事是不是人性的错误?如果是源于人性,人类就可以自己原谅和庇护吗?
现代社会建构的人的基本理念是伸张个体的生命自由,身体的自由是基础也是理想,一个理想的现代社会在于它是否提供人性化自由理念,比如婚姻,不仅是权利和义务,还应该是合乎个体性情的生命的选择,甚至爱情真的是对亲爱的你的爱,不附加任何外在的条件,但这毕竟是爱情乌托邦的美好想像。现代社会的经济、文化、政治、法律等意识形态因素制约生命自由的无限度表达,社会结构稳定性的现实要求总要考虑到公义化的社会自由,因此而形成的道德滞后性限制着人义化个体自由的发展。身体欲望寻找在世依据是个体性情的自由伸张,它可能盯上了树上的金苹果,兴奋的价值使身体看不见灵魂的价值偏好,偷窃的事件发生了,这的确是人性的欠然性使然。它与人性的善恶无关 。但是它却造成了灵魂的受伤,前提是你恰好认为你是金苹果的主人。
张立勤对人性质询的前提正是在于此,她看见了被偷窃者受伤的灵魂。美好的受损使生命破碎,爱情是否存在成为一个问题。张立勤紧接着又追问一句:改变一下行不行?看来,这又是一个生命艰难的伦理选择:偷窃的事实不可改变,改变自己行不行?这就是说,灵魂受到伤害怎么办?伤害能不能让自我改变生命的原则,是否还相信爱情的圣洁美好?张立勤给出了一个十分明确的回答:
爱情向前延伸着,但随时都可能像苹果一样坏掉。不过,我仍旧不改初衷地爱着苹果和向往爱情。⑥
如果灵魂的受伤是灵魂纯净的一个过程,也是一个人走向自我心灵花园的一条通道,那么,人不会再偷窃不属于自己的金苹果,因为她(他)已经品尝到了生命的甘甜和芬芳。
这是生命选择的一种答案,不是唯一,也许是最好。一个人灵魂与身体相互寻找温暖的过程需要人生智慧,更需要生命的勇气。但不是每个受伤的灵魂都有这样的勇气,有的人在爱的伤害中痛苦一生而不能改变,最后抑郁而终。李琦的《家门之内》讲述的就是这样的人生悲剧。老妇人早年投身革命,丈夫又是名人和官员,在别人眼里养尊处优令人羡慕。去世前她找来一位多年的老姐妹,告诉她,“我这一生很痛苦。……他是虚伪的人。……只有家庭,才能把人看得最清。家 ,这道门槛太厉害了。”⑦不久,老妇人溘然长逝。作者说,得知这个故事是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望着满地飘零的落叶,心里不由一阵悲凉。李琦觉得一个人在自己的家中交出了一生的幸福,是惊心动魄的!
李琦在文章开篇介绍了这位老妇人早年投身革命的经历,可以想像,她曾经为理想奋斗并相信人类解放的价值理念时,一定也相信社会解放前提下的女性解放和个人幸福的实现,但是,革命解决不了个体生命的伦理困境,更代替不了女性对爱情婚姻的思考。所以,她以一生的幸福代价总结出“家,这道门槛太厉害了”。这真是石破天惊!“五四”时期娜拉出走的那一声清脆的摔门声并不遥远,时隔近一个世纪,曾经解放社会的女性居然还是解放不了自己。这是一个永远冲不出去的娜拉。这是否构成了时代的反讽?对于现代女性而言,“娜拉”的形象的象征意义具有永恒性,家这道门槛有时竟成为囚禁自我的铁牢槛,她们需要走过漫长的心路,跋涉从家门到自我的这一段精神历程,尤其对于那些已经忘了如何爱自己的女性,这真是一个永远有多远的大问题。传统文化的樊篱和现实的禁锢使她们在“围城”方寸之间的进与退举步维艰,在家庭的牢笼中,她们成为病残的生命树,沉重阴郁的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家庭的幸福从来都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生命感觉。这是两个生命主体对伴侣的珍惜和尊重。《家门之内》的丈夫能让妻子一生痛苦,只能说明他人性冷漠,心硬如铁。老妇人说他是虚伪的人,可以想像,他在生活中带着面具,人格政治化已经成为他自觉的生命追求。这个给别人制造了一生痛苦的人,其自身也是悲剧性的,看来,革命对于他,不仅是人身解放的问题,更是一个思想解放的长期过程。这个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性别问题的严重性,它说明人的解放道路的漫长艰巨,现代的政治、社会平等观念,包括性别平等,还不能成为多数人的平等意识,这违背了人的解放的终极理想。历史通过社会性别符号在意识形态中延伸,并通过家庭这个社会细胞得以具体体现,因此,性别问题会集中表现出社会文化的思想症候。
现代作家如何叙述这梦里人生中的爱情与婚姻的两难处境,反映出他们不同的伦理观和道德意识。但女作家强烈的生命意识决定了她们个体的道德意识并非是空洞和冷漠的,爱的信念使她们在描述现代女性的道德困境与伦理选择的艰难时,倾听到的是生命在心灵的暴风雨中的呐喊。因为她们尤感到强大的男权思想意识所给予新女性们婚姻痛苦的沉重。所以当她们开始叙述这座婚姻“围城”的故事时,很自然地构设出现代女性在事业—家庭、婚姻—爱情、自我—他人、灵—肉之间心理困惑。细读女性散文作家的对爱情的关照方式,可以领略一个世纪中社会解放大环境下女性所遭遇的性别困境,由此见证女性在这“围城”进与退之间精神发展的方向与深度。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
① 刘思谦《女人的船与岸》,第139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
② 皮皮《出卖阳光》,《婚姻是伤口和治伤软膏》第70页,作家出版社,2004年。
③张爱华《苹果做成的酒杯》,《夫妻》第132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
④ 张爱华《苹果做成的酒杯》,《今天去离婚》第204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
⑤张立勤《爱情苹果》,《树中的女人》第239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⑥张立勤《爱情苹果》,《树中的女人》第245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
⑦李琦《家门之内》,《云想衣裳》第236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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