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化为灵魂的精神记忆

作者:甘成英




  叙述人“我”与安草儿住在荒芜人烟的大山中,与世隔绝,但她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顾、对生存现状的珍惜和对未来的自足与希望,使她始终保持着生命的节奏。在叙述人看来,这片与外界相隔的丛林却给人以无限的空间和时间感,使人忘却自我,忘却名利,忘却尘世中的烦恼与喧嚣。聪明的读者不难看出,迟子建这个故事想观照的,恰巧是人在背离故乡时的那种精神孤独。体现了她对现实人生的深度理解。这是一种非常朴素的感情。作品没有那种感性的滥觞和那种很情绪化的张牙舞爪的文字,使这部作品葆有一种蓄而不发的力量。作家用很朴素的文字表达传神的生活的这种原则,显得十分的理性和节制,创作态度非常清醒,与其一致的,是作家创作中一贯地闪烁着人性的温情之光,那是一种在沉重、庸常的生活中慰藉人心的温情,一缕穿透黑暗的希望之光,这种希望之光不是虚无缥缈的乌托邦承诺,它如同每年如期而至的狩猎捕鱼放牧一样,成了支撑人们生活下去的理由,同时这种温情之中也寄寓了迟子建作为作家的理想。
  迟子建关于故土记忆的热度的表达,往往切入经过咀嚼品味过的日常生活,以此展现个人情怀并进行富于哲学意味的精神追问,她以极其个人化的方式感受着富有质感的生活和生命本身,而所述说的情思显然已经超出书写的纯粹个人空间。同时,她能够抓住某些毫无诗意的日常性生活进行精神的敲打与拷问,体现出坦荡、无畏的胸襟。小说中的那些人物,他们经受的太多的同病相怜的境况,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虽然是氏族的传统和生存的需要把他们聚合在一起,但那种生存状态依然是那么的楚楚动人。面对他们的生存境遇和生活态度,任何的意义都显得苍白。这当然是一种伤痛,是一种人类生存记忆的伤痛,迟子建正是为了可能被遗忘的过去而写作,为我们无法面对或者不敢面对的历史而写作。或许,在今天这个消费大浪潮的时代,她依然那么执着和深情地注视着故乡的大地和底层的人们,固执地畅饮着“天河之水”,书写着温情的略带忧伤但不绝望的故事,她的作品似乎显出了一种落落寡合的忧郁之气,但她的清醒和诚恳鼓励和支撑着她自己没有同真实的历史作别,她还将继续这种话题。这部作品并没有刻意地去诠释和展现现代思想的各种命题而使作品显示出貌似的深刻。小说在一片峥嵘的生活礁石间,沁流出一道不绝如缕、纯净浏亮的乡愁和乡愿。这大抵是迟子建近年小说中最为迷人的精神景观。
  小说中,那些鄂温克人生活的原始山林,隶属于一个相对独立的民族性、地域性的文化部落,崇山峻岭的阻隔和氏族的传统使它减缓了被其他文化部落同化或取代的危机,同时也使其丧失了与外界文化同步进化的可能。特定的地理与历史人文环境,铸造了这个文化部落自尊、排他和守常的性格。这种性格使之势必遗落于现代文明之外,并由此而导致了生产方式的原始和生存环境的困厄。物的贫乏依旧幽灵般地威胁着部落的生存和发展。当然,我们还必须注意的是,这个文化部落对生命持有一种极古朴而又开放的观念。他们的生命,因免遭儒家礼法的漫长腌制而保持了原始放达的个性和强劲坚韧的活力。生命的喧哗与骚动,本质地构成着对于文化压抑的哲学冲突。出于对这种生命个性的肯定与张扬,迟子建必然在生命哲学的意义上对这种文化情形表示不满与同情,在历史进化的层面上对其取一种优胜劣汰的选择观念。这种自身文化处境的矛盾,使迟子建盘桓在历史理性和感性生命两大价值体系间,在保持某种怀疑的同时进行文学选择。在这种现实叩问与道德同情、哲学否定与历史选择的深深缠夹中,这部作品的精神意蕴变得更广大也更驳杂、更深刻也更隐晦了。
  迟子建一向寻求具有自然特征的乡村世界作为自己的灵魂归宿,不仅仅因为那里是养育过她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自然的乡村中蕴含着她的一种生命理想。在这部小说中,人物与自然是完美结合在一起的,人是自然的生命呈现,自然是人的生命形态,自然与人的关系也正是人的生命法则的确立方式。迟子建以女性博大的人道胸怀呼唤着人对自然的尊重,表现着生存的苦恼与焦虑,在充满浓郁的乡村风味的自然境界中体验着生命的意义。小说中的雪山、草原、驯鹿、金色的河水、高高的桦树、祖先的火种,等等,都是作家赋予的理想人生境界中的参照物,是外在的自然与内在的生命形态的完美融合,是人与大自然的心灵沟通。即使是与氏族巫术有关的“跳神”都在生命的严酷状态中透出一种诗意,带给人一种安慰。这是一种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浪漫的温馨蜜月。迟子建怀着对生命的虔诚敬畏与普通的自然进行交流,引领读者在其中感受生命的意义,思考人生的辉煌。与此同时,又从另一角度阐述了这种亲密关系的终结所形成的深切悲哀。“这几年,林木因砍伐过度越来越稀疏,动物也越来越少,山风却越来越大。驯鹿所食的苔藓逐年减少,我们不得不跟着它们频繁地搬迁……我们和我们的驯鹿,从来都是亲吻着森林的。我们与数以万计的伐木人比起来,就是轻轻掠过水面的几只蜻蜓。如果森林之河遭受了污染,怎么可能是因为几只蜻蜓掠过的缘故呢?”美丽的自然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人们的愚昧无知使自然生灵惨遭涂炭。人们往往为了一己的私心或某种短时目的,冷漠粗暴地对待周围的事物,不仅毁灭了自己的生存环境,而且也破坏了自然本身的生命意义。迟子建在这种人与自然关系的哀悼中确立了一个深刻的自然文化主题。她不是单纯为描写自然而写自然,也不仅仅以自然作为故事的陪衬或背景,自然在小说中主要不是以被征服者的面目出现,相反,自然在肉体、道德和精神上全方位地影响着人类。作品揭示人与大地的相通。其实,人类和自然都有盛衰与死亡,都有美丽与丑陋。迟子建更强调的是人类与自然的和睦相处和互相依存关系,告诫人们:人类在与自然的这种亲密关系中产生的是尊严、坚强和对自我的信念。
  迟子建一直倾慕于中国东北最北端的那片地域的人文风情,并由这种倾慕而至于对其文化历史的精神发掘。她对那种故土生活的体验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那种痴迷的故土情结,在中国当代作家中是独一无二的。她对故乡生活与文化有着天然的感应和理解,像一个不倦的探宝者,在那片有着悠久历史的地方辛劳地寻觅,她所获得的历史是她自己在寻觅中得来的,是从民间传说、民间歌谣中(作品中就有大量的跳神吟唱的民间歌谣)不断整理出来的。或者可以这样说,迟子建在这部小说里不是为历史说历史,而是她出于人类的精神需要,去向历史的精神记忆寻求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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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单位:西南科技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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