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非经典理论时代的来临
作者:傅修海
形容词的“民间”,取得的意义,就是对名词的“民间”的一种审美态度和动作指向,不管是审美还是实践的,都是如此。当我们把目光或者身体投给民间的时候,挑剔的我们看中名词“民间”的什么呢?一是它的“生态原点”地位和意味;二是它的“自然动态”的安全形态。前者是因为“民间”作为社会制度的起源和终点的重合地位,它是发芽种子的依托,又是成熟的果实着落的地方。后者则基于它的底层的庞大基础力量,不管如何生长,这里都是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滋养的支撑点和保护层。
从名词的“民间”到形容词的“民间”,这是“民间”和“经典”不一样的现实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回到“民间”,它只有一种追问式的感伤和遥望价值。正因为我们找不到“原乡”,我们只能满足于抓住一丝一点的“民间”特质和要素。比如说,从一片叶子里看见整个大自然的秋天。不管我们身处何方,我们始终难忘的则仅仅是“民间”的一个“要素”、一点“记忆”,而我们永远也只能把握住这些“要素化”的“民间”。就在把整个“民间”要素化的过程中,我们便开始了把“民间”经典化的努力,于是有了“经典化”的民间认同和共识。因此,我们追求的永远是一种“经典”。直到现在,“经典化的民间”成了我们对“民间”想象的一种代替品。就像我们再也无法种出原生态的青菜,便只好用大棚菜来美而言之“绿色蔬菜”;或者没办法找到原始的家禽,便只是记住动物“放养”与“圈养”是民间的一个要素,于是“走地鸡”等的“走地”便成为“原始”家禽的一个“经典”的民间要素。“民间”,永远是一种被回溯、追忆、攫取、指向的处所,而“经典”则是漫长的从“民间”伸展开去的“经典化”旅程中的数不清的“驿站”和“烽火台”,甚至从更浩瀚的时空中,他们也只是成为了一个漫长的“经典化过程”的“中间物”。
三、非经典化
钱钟书说:“革命在事实上的成功便是革命在理论上的失败”。②当经典形成之后,烽火台式的经典性便成为困死经典作品自身活力的围城式堡垒,也散失了它对优秀作品是否具有经典性的判断报警的敏锐。它成为标志与规范越久,这种意味就越浓厚,堡垒便越是顽固,进而僵化。经典产生的同时,也宣告经典性因素被凝固化,被化约消解,被融化和放大到经典中,譬如盐溶于水。当历史回望的时候,相当多的判断便把盐水作为盐本身来判断。经典性因素由原来的活态的经典判断元素,被寄主性质的经典所替代,进入参照和判断标准视野的,便是大量的具体的、固化的、文本的、静态的经典。于是带着稻草杆买鞋子的思维,便成为判断经典本身的悖论与荒诞。
然而边界的扩张,环敌四顾的骚扰,都提出了把堡垒重新变成烽火台的要求,从而连接起更长的城墙,产生更多的烽火台。同样的,新的现实出现的新的要求和趣味,必然重新呼唤经典性因素的更新和丰富,进而更新以往的经典构成序列。当这种经典扩容的呼声成为汹涌的变革浪潮时,以往的经典家族于是只能让步,带着往日的光荣与梦想隐入历史,成为过程的一环,成为动态过程的一个点。这种主动调适与被动牵引的前行,便是经典再经典化的过程,是新的经典进入的自然延展的过程,也是一种非经典化的良性自我更新和提升过程。因此,“非经典化”不是去经典,而是延伸经典,激活经典,扩展经典,让原来的经典成为逊位的皇帝、禅让的君王、昔日的贵族。当然,经典的历史进程中,尽管更多的是禅让,但篡位和暴动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只不过文学的“暴力革命”的成功,最后也依然总是一样的被招安,正如暴发户总要造家谱。
就文学而言,经典文学,无疑是一种文学的评价标准。文学评价标准是综合动态的,是一定的时间和历史时空的产物,是可操作的,具体可观的,是有限公司,是法人代表,要负法律责任的。史蒂文•托托西的“经典累积形成理论”认为,经典的形成涉及四个基本的范畴:文本与生产者之间的美学交流,文本的处理过程,它的接受,生产后的处理过程。③因此,作为经典,起码要有四个要求:一是,它一定有一方面是固化的,不动的,不管是内容还是主题还是形式还是感情基调,它不是因人因地因时而异的;二是,它是可以用来衡量和评判相关的同类事物的,它一定是某段历史时空中最高标准的一员,因此它可以是这段历史时空中最高标准的合法合理的代表;三是,它一定是高于它被经典化的那个标准的,除了经典标准的阐释外,它还具有无限丰富的阐释可能;四是,它是无法再创造的,不可完全被复制模仿的,独一无二的。
以上的四个要求,同时也保证了以下三个必然:
一、既然它是固化的,它是具体历史的悬置考量的产物,因此完全可能会在不同的历史阶段被置换,因为历史总是有距离的,是偶然的必然,就必然产生观照角度和价值意义的标准各异;
二、它既然符合那个时段的最高标准的判断,在标准被历史模糊之后,它本身就可能变成标准,例如“(文学)经典的变化可能是由政治形势的变化促成的,但另一方面,经典也可以成为一种政治工具”。④这使得该经典本身获得一种无上的神圣权威的同时,也割断了它自身的进一步丰富和被激活的可能,从而埋下被遗弃的危险。经典的丰富性使它在被确定为经典的同时,它的非经典的因素被遮蔽或者被夸大,从而误导后来经典的判断和生成,最终必然在导致荒谬的结局同时,被无情地重新审视;
三、经典的丰富性被认为是天才性质,进而被神秘主义被改写,成为经典性因素被僵化和扼杀的理由。
以上观之,文学经典的意味,首先满足两个条件:一,它是已经完成的文本,有自己固化、不可更易的形态的,可以使得任何人对它的评判都具有相对客观的可讨论、比照性。它有固定的作者,是某个有具体符号指称的对象创造的;二,它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性质,形态上可以完全把握,但意义却具有似乎深不见底的丰富性,也许是在艺术审美方面,也许是力量权威方面。而且由于它存在于一定长度的历史时空中,许多人已经连续不断地自觉受其影响,文本具有了自动的被传播能力。
不管是经典的历史形成历程,还是它的历史存在形态,不管是它自身进一步经典化的内在自我完美要求,还是外在的更加经典化的苛刻挑剔,都必然导致经典存在的过程性和阶段性。因此,经典它必然是要素的、过程的、策略的合力结果,仅仅是一种历史时势的必然。例如,就社会组织方面而言,佛克玛就认为,有三种主要的社会组织曾在经典形成过程中起过主导作用,即教会、学校和政府。⑤既然如此,那么,非经典化,也就只是经典要在这些方面找到自己的激活点和系统更新点的一次内在的、静悄悄的革命,一次自我的裂变、飞跃和更新。非经典化,是经典在承受新创造的压力面前,实施的一次自我主动调适。每一次新的经典的挑战,都是经典链条的萌孽。也许,是老树发新枝,经霜叶更红;更有可能的是,朽木当肥料,化作新泥更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