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借与林园别样春
作者:谭宇宏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这首词是写恋情,据夏承焘先生考证,此词即是怀念合肥恋人之作。词中“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夏承焘先生评此句“转折拗怒,尤为奇作。”唐圭璋先生则评此词“记山程经历,文字如奇峰突起,拔地千丈。”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三句又是以劲直之笔勾勒远处景象:暮色苍茫,向远处眺望,不见高城,只见无数苍莽的山影连绵起伏。这里写山之“乱”与前面写“帆”之“零乱”一样,给人以劲直、峭拔之感。而又含悲情。结尾处“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说即使有并州产的锋利的剪刀,也难剪断离愁,以“并刀”这样有力度的“硬”的意象及“剪”这样的偏于硬峭的动词来写离愁的无止无休。
有不少学者指出,白石的词中有以江西诗法入词的痕迹。而江西诗派之笔法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做诗正如作杂剧,初时布置,临了须打诨。”也即是说,诗歌中的章法安排应像参军戏中的“打诨”一样,通过劲直峭折手法显出作者精神上的不弱不凡的气度,这在白石的很多恋情词中均有所表现。
“以健笔写柔情”还表现为以看似平淡无情之笔来表现出内心浓挚的深情,诸如前面所引《鹧鸪天》一词“肥水东流无尽期”一首,本是元宵之夜,他梦见情人写成此词。抒发内心郁积已久、无可宣泄的离愁。词中却以冷淡语出之,说“当初不合种相思”,“人间别久不成悲”,两句看似冷漠无情,而其实恰恰透露出词人长期积郁的情思,似冷淡而实醇厚,是经历过人间情感磨难之后所道出的至情之语。
恋情词中往往会出现一些纤柔娇媚的意象,出现一些柔美的景物,表现旖旎浪漫的情怀,白石恋情词也不例外。但他的词中往往这一些纤柔的景象一出现,刚刚流露些许柔情,便立即以硬峭有力的写景之句出之,将柔情“刚化”或以幽冷、阔大的景物使柔情淡化,如“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踏莎行》)“燕燕归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淡黄柳》)“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长亭怨慢》)“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鹧鸪天》)句子均是以幽冷苍劲的写景语句冲淡词中的柔情,以使整首词妩媚却不软滑,既有如稼轩词的劲健峭拔,又无其粗豪叫嚣之弊病,有如清真词的婉约深曲之致却无其词软媚绮艳之感。
应该说,文人在词中表现男女恋情,抒发相思离恨,这已不是什么新鲜题材。从“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的晚唐词人温庭筠的词中即已开始,在“花间”词人笔下对此有所发扬。但以温庭筠为主的花间词人其词中多以代言体的形式,抒发女性的相思别怨,而较少将自我的恋情写入词中。词至柳永、秦观等人对自身与歌妓的恋情多有表现。但在柳、秦词中,也只是与歌妓的同病相怜和对其色艺的欣赏,其中多有情爱描写,虽不无真情,却夹杂着色欲的成分,并且,其恋情也非对某一位女子的专一而执著的恋情,而是具有泛化倾向。而在晏殊、欧阳修等人写及与妓恋情的词中则往往有居高临下向歌妓“赐爱”的意味,双方并非在平等的位置上两心相通、相知相恋。而姜夔词中表现的却是自己与合肥恋人之间平等、长久、专一的爱情,是对自我内心情感的真实表现。也因而使恋情词具有了更多的文人色彩和精神追求的因素。同时,其以冷语写恋情、以健笔写柔情又使其恋情词与其词作的总体风格一样清空峭拔,充满幽韵冷香,深曲幽婉却不失气骨,既多情、重情而又不为情所役,形成其恋情词特有的刚柔相济、古雅峭拔、清奇有致的风格特色,为恋情词的写作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
“情知天也眷诗人,借与林园别样春。”其实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别样”的春景并不一定期待着上天的“借与”,那一派独特的姹紫嫣红就在他们自己的心里。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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