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右岸的温情与忧伤

作者:孙 苏

是揭示人类面临的诸种难题,描绘人类命运的困境,引起人们的思考,唤醒人们的悲悯之心,激发人们的同情之感。《额尔古纳河右岸》的主题因此而具有了世界性的严肃而深刻的意义。
  迟子建作为中国当下的一名优秀小说家,我以为,对自然魅力的欣赏能力,对自然美丽的描绘能力,对自然生命的领悟能力,对自然与人类生存之间关系的认识能力,无有能出其右者。当叙事作为小说要义的重要性被不断认识之后,当现代生活的浮躁性和现实性改变了人们的审美习惯以后,历来讲究精致优雅的中国文化也改变了它的审美品位。描写,尤其是对自然的欣赏和描写在中国当下作家的写作中,已像保护动物一样稀有和罕见了,冗长的叙事,对现实生活细枝末节的喋喋不休,斤斤于纯物质的社会层面的话语追求,对自我以外的任何事物了无兴趣。让对自然的描写已往昔不再。善摹自然曾是中国最无人能敌的文学传统,影响过中国几代人的俄罗斯文学除了其中巨大的精神力量,也因了俄罗斯民族对自然的无比钟爱和讴歌。即以小说家而论,远至19世纪的屠格涅夫,近有20世纪的肖洛霍夫,都以他们对俄罗斯广袤土地的热爱和赞美征服了全世界。而在中国当下文学中,这一些传统和继承都已难寻踪迹,迟子建却是把大自然和她的文学生命连在一起的,她说:“对我而言,故乡和大自然是我文学世界的太阳和月亮,它们照亮和温暖了我的写作和生活。”
  在她的笔下,风会把“河岸上的柳树吹得柔软”而周围没有一丝云的月亮,“明净极了,让人担心没遮没拦的它会突然掉在地上。”“从希楞柱的尖项上,可以看出天色已经深灰了。不过在晴朗的夏夜,这种深灰持续不了多久,月亮和星星会把它调和成深蓝色。”“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每一座山,都是闪烁在大地上的一颗星星。这些星星在春夏季节是绿色的,秋天是金黄色的,而到了冬天则是银白色的。我爱它们,它们跟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性格和体态。有的山矮小而圆润,像是一个个倒扣着的瓦盆:有的山挺拔而清秀地连绵在一起,看上去就像驯鹿伸出的美丽犄角。山上的树,在我的眼中就是一团连成一团的血肉”。
  在迟子建的语言中,到处是曼妙的词语,到处是奇异的比喻。她曾获得过澳大利亚颁发的“悬念句子奖”,我不知道这奖项颁发的主要理由是什么,但以句子的美丽和奇妙而言,迟子建当之无愧。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坛,写作荒远之地、野性之人的作品也不在少数,其中肯定有优秀之作,但毋庸讳言,也不乏以猎奇为目的的作品。这些作品的致命之处,是缺少一个写作者起码的人类情怀。编造的自不待言,即使是熟悉和了解的生活,也是以一种观赏者的眼光和现代人的价值观来衡量传达某些东西。题材只不过是他们吸引人眼球的一种道具。作为一个作家,迟子建最可贵之处在于她的情感倾向,她说,可以用“悲凉”二字形容她目睹了这支部落生存现状时的心情。让她非常不满的是:“现代人就像一个执拗的园丁,要把所有的树都修剪成一个模式,其结果是,一些树因过度的修剪而枯萎和死亡。”
  小说除了悲凉之感,更多一份对不同生存方式尊重和理解的呼吁。面对自然和其他生物,我们的人类中心主义已极度膨胀。再缺少了这些丰富的文明存在,我们的文化中心主义和民族中心主义不知会发展成怎样一副模样。小说中有一个细节,是故事的讲述者捡拾起了被遗落了的一面小镜子。因为她把它当作“我们生活中的一只眼睛”。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存在,就如同这样一面小镜子,对我们都有着观照和审视的意义。
  现代人其实自己首先成了被圈养的驯鹿,脆弱得不堪一击。因为拥有得太多,整日恐惧失去,在无穷无尽的怨天尤人中耗费时光。一个靠物质的营养品和心理的调节师而维持健康的人类,再也没有了古老民族在面临着瘟疫、疾病、灾难、死亡中所体现的那种镇定、从容和义无返顾的勇气和意志。当整个国度陷入一场有关房子的疯狂之中,无法想像随遇而安的自由和迁徙,人类曾有过的辽阔而高远的胸襟与境界,对我们而言,已成隔世。我们太需要那面镜子了。我们更需要一场精神洗礼。
  但悲剧毕竟是悲剧。作者写作此书的起因是一条新闻带来的震惊。一个在北京上过大学的鄂温克女画家,在都市与她的山林中难以抉择,最后随水而去。我曾见过这位女画家,那时她在希楞柱里,正精心地用动物的毛皮和鹿筋缝制一幅旷世之作。我不知道这幅画的命运,从这部小说中,我知道了女画家的命运,我想,她终还是成为一个人类难以解决的矛盾的牺牲品。遗憾的是她生命的结束并没有为那个世界性的难题给出一个答案。正如她没有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事实上,我们在文明进程的过渡中也没有。许多事情仍需我们去做。迟子建正在做。
  一部小说,能引起人这么多的浮想联翩,无疑的,它肯定是部好书。
  
  (作者单位: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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