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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但是,由于黑皮牛二挑出的那副怪布幡,以及后来狠刀苗天雷的粗暴行为,七星镇上的人,除了一个快刀马立之外,已对后到的这些刀客们渐渐有了戒心,而再不像早先那样,对这次品刀会充满了热情。

  钱麻子虽然不是每一颗麻子都在发着亮光,他这间热窝已经开了三年,但三年来赚的银子,就是总加起来,还不及过去这三天赚的多。

  一个人一旦交上好运,真是连山也挡不住。

  霉运来了,也是一样。

  有很多地方,尤其是吃喝玩乐的地方,你只须稍稍留意一下,便不难发现一件事,到这种地方来的人,差不多经常都是那几张熟面孔。

  今晚到热窝来的客人,也差不多就是昨晚的那一批。

  两边赌台上当庄的,仍是昨晚的那两位赵老板和蔡老板。

  大厅中央酒座上喝酒的客人,也十之八九没有什么变动。

  人屠刁横仍然坐在昨晚的老位置上。

  他的吃相还是那么斯文,挟起一片羊肉,只咬一小口,便又放回盘子,然后等羊肉咀嚼完了,再喝一小口酒。

  铁算盘钱如命和灵飞剑客长孙弘也仍坐在中间那张大圆桌上。

  七绝拐吴明未见出现。

  灵飞剑客的随从,已由一个变成两个,但两人之中却没有昨晚那个被打落门牙穿宁绸的汉子。

  另外的几名酒客,也多半是昨晚见过的老面孔。

  那位从中央桌子被赶开的老人和另一个苦力,今晚都没有来,这是不难想像得到的,那苦力并不是天天都喝得起酒,而这里更不是一个适合老年人流连的地方。

  张弟当然也来了。

  白天星答应让他请一次客,可是一到了这里,白天星就上了赌台,他只好一个人坐着喝酒。

  白天星真的好赌?他不相信。

  因为今天中午白天星还开玩笑似的告诉他,说是一个人只要不沉迷于赌博,即使再落魄,再不得志,也不愁没有站起来的一天。

  换句话说,一个人若是跟赌博结上了不解缘,无论在事业上有多大的成就,也终必有一天会无情地沉沦下去。

  一个会说这种话的人,怎么还会坐上赌台呢?

  他有点纳罕。

  他这时的心情,矛盾异常;白天星承包搭建品刀台,虽然着实赚了笔,但总数也不过五十两上下。这五十多两银子,可说全是汗水换来的,他当然不希望白天星把这笔血汗钱送在赌台上。

  白天星赌了这半天,究竟是输了还是赢了呢?

  白天星输了,不过输的很少。

  他输得不多,与运气和技术完全无关,而是由于他下注的方式特别。

  他赌的是骰子。

  三颗骰子定输赢,“四五六”通吃,“一二三”通赔;普通比点子时,三颗骰子必须有两颗点子相同,而由另一颗骰子分大小,凭点子大小决定输赢。

  这是一种简单的赌法。

  最简单的赌法,通常也是赢输最快的赌法。

  白天星下的是“铁注”。

  “铁注”的意思,就是无论手气好坏,注字都是一样绝不增减!

  庄家不会把把赢,也不会把把输,下铁注的人,跟庄家财的不是运气,而是庄家输赢的次数。

  这种赌法很少有人采用,因为赌起来一点也不刺激。

  但这种赌法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很少会有大输赢。

  当庄的人,当然不欢迎这种赌法。

  白天星不仅下的是铁注,而且注子下得非常小,他一注只下三分银子,但嗓门却比谁都来得粗,三颗骰子到了他手上,人人耳朵都得受罪。

  当庄的蔡老板已经狠狠地瞪了他好几次,他只当没有看到,骰子一抓上手,依然穷吼如故。

  好在这位蔡老板今晚手气还不错,手气好的人,度量总大此

  蔡老板掷了四点,一圈转完,又是吃多赔少。

  白天星对面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忽起身道:“来来,让我也抓几把过过瘾!”

  蔡老板虽然不怎么愿意,但还是乖乖地让开了。

  于是,当庄的换上那个疤脸汉子,众人纷纷重新落注,白天星还是老规矩,押了三分银子。

  疤脸汉子抓起三颗骰子,呵了一口气,又搓了两把,然后突然往海碗里一放,大声么喝道:“四五六!”

  三颗骰子在海碗里滚定,众人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

  原来是个“么二三”!疤脸汉子叹了口气道:“奶奶的,手气真坏!”

  他口里说着,人已站了起来,等这句话说完,人也离开了赌台。

  一个红脸壮汉叫道:“你去哪里?赔呀!伙计。”

  疤脸汉子转过身来,露出满面诧异之色道:“赔——赔什么?”

  红脸汉子道:“赔钱呀!”

  疤脸汉子道:“赔谁的钱?”

  红脸汉子道:“赔我们大家下的注子呀!”

  疤脸汉子道:“我为什么要赔你们大家下的注子?”

  红脸汉子道:“你掷了一把么二三,怎么不赔?”

  疤脸汉子道:“我掷么二三,是我的事,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红脸壮汉道:“如果你掷的是四五六,你吃不吃?”

  疤脸汉子道:“当然不吃。”

  红脸壮汉一张面孔红得几乎要滴血,但仍尽量忍住了火气道:“你伙计是身上没有带银子?还是硬想耍赖?”

  疤脸汉子道:“谁说我没带银子?谁说我要耍赖?”

  只见他伸手从怀里一掏,便掏出了一大把硬货。

  黄澄澄的,不是银子,是金子!

  一条条的金子,足足有五六条之多,每一条都有十来两。

  红脸壮汉看到这许多金条,火气不觉又小了些,当下翻着眼皮道:“你伙计既然有的是钱,又不打算耍赖,干嘛不赔大家的注子?”

  疤脸汉子缓缓收起那些金条,慢吞吞地道:“我想这也许是一场误会。”

  红脸壮汉的脸色不由得又好看了许多,他当然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他不仅希望这只是场误会,而且更希望两下言归于好继续由对方当庄当下去。

  一个身上带了这么多金子的人,不跟他赌,跟谁赌?

  疤脸汉子轻轻咳了一声,从容接下去说道:“我猜想你们刚才一定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红脸壮汉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话我们没有听清楚?”

  疤脸汉子道:“我说:‘来来来,让我也抓几把过过瘾!’你们想想看,刚才,我是不是这样说的?”

  红脸壮汉道:“不错。”

  疤脸汉子扬起一边眉毛道:“这不就得了?我说要抓几把过过瘾——我过我的瘾与你们何关?我有没有要你们下注,有没有说过要跟你们赌?我既然没有招呼你们下注,又没说要跟你们赌输赢,凭什么要我赔你们下的注子?”

  理由果然充足得很——充足得能把人活活气死!

  有好一阵子,谁也没说话。没人说话是因为大家在喘气。

  “揍,揍死他!”

  这是第一个喘过气来的人,说出的第一句话。

  说这话的人不是红脸壮汉。

  在这种场合喊打的人,很少会领先动手,领先动手的人也很少喊再打;事实上那人第一个揍字刚出口,红脸壮汉的拳头,已经奔向疤脸汉子的面门。

  “揍!”

  “揍!”

  “揍他个奶奶的……”

  众人一齐呐喊,为红脸壮汉助威。

  红脸壮汉身躯魁伟,比疤脸汉子足足高出一头有余,不仅拳头粗大,身手亦颇矫捷,只看他打的这一拳,便知是个打架的能手。

  只听得“嘭”的一声,一条身形应声飞起,飞出足足两丈多远,才叭嗒一声凌空掉落!

  “好!”

  “好!”

  “打得好!”

  “再打!”

  “再打!”

  “好好的打!”

  然后,就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火头一样,突然寂止。

  从空中摔落的竟是红脸壮汉。

  红脸壮汉摔下去,就没有再爬起来,被打断的也不知道是肋骨还是臂或腿,这时已躺在地上,身躯抽搐,呻吟不已,显然伤得相当不轻。

  疤脸汉子四下转了个身,冷笑道:“老子赌运不济,打架可有两手,还有没有不服气的,再过来陪陪老子玩玩?”

  那些刚才喊打的赌徒,一个个都好像突然变成哑巴。

  隔了很久,才听见有人低声说道:“走,找钱麻子去,他抽了咱们的头钱,这档子事他可不能不管。”

  立刻有人附和道:“对,对,去找钱麻子算账!”

  其实,钱麻子根本用不着找,早在大家吵吵嚷嚷之际,他就从账柜那边跑过来了。

  他一直陷在人堆里,不住地打量,静静地等待。

  打量这个疤脸汉子的来路,等待事情也许会自然结束。

  因为天底下有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那样奇怪,你愈是热心排解,愈是缠夹不清,但如果你不加理会,说不定闹上一阵,也就过去了。

  拿眼下这桩纠纷来说,如果他以主人的身份挺身而出,除了由他代那疤脸汉子赔出全部的赌注之外,可说没有更好的办法,能令双方感觉满意。

  可是,那些赌注他能代赔吗?

  赔得起或赔不起,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此例一开,试问他钱麻子今后还要不要再在七星镇上混下去?

  所以,他只有等。

  当有人喊打时,他本可以阻止,但他没有,因为这正是他认为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

  人打过了,大家的火气会平息,这件事本来就怪疤脸汉子不对,被揍一顿,也是活该,他事后顶多陪几句好话。就算打死了人,他的损失,也不过是一口薄棺材。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被打的反而成了红脸壮汉。

  红脸壮汉被打伤,问题就严重了。

  因为这红脸壮汉叫姚大勇,是廖府君师爷的妻舅,得罪了君师爷,就等于得罪了廖三爷。

  就算他钱麻子以后不想再吃这碗饭,这副担子他也担当不起。

  钱麻子心中起毛,不禁有点后悔,这时不待别人找他,赶紧从人堆中走了出来,向那疙脸汉子沉脸道:“我说,你这位大爷……”

  他板着面孔,口中却在喊大爷,一个烧饼两面光,这正是他处事老到而圆滑的地方。

  他不想替什么人出气,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他只希望早点打发瘟神上路,让事情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哪知道疤脸汉子一点也不领他的情,没等他一句话说完,兜胸就是一拳,恶狠狠地喝道:“滚开些!”

  钱麻子被打得连退两步,一张麻脸就像突然变成一块生锈斑的铅皮。

  疤脸汉子总算手下留情,这一拳打得并不重,钱麻子虽给打退了两步,挨的却只是皮肉之痛,比起红脸壮汉姚大勇来,他算是幸运多了。

  钱麻子双手按在胸口上,呆了一会儿,才转向众人,苦着脸道:“诸位乡亲,你们瞧,你们大家瞧瞧……”

  事实上这几句话根本可以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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