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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像眼前张管事家里的一句吩咐,应付不足,便得专人上一趟夜市,时已深夜,莫怪乎负责采办的老曹,嘴里不干不净了。

  尽管是早已过了晚饭时刻,厨房里依然十分热闹,七八个灶台,炉火不熄。几名打着赤膊的汉子,双刀齐飞,俎板雷鸣,正在剁肉。

  今儿个,上面交代下来,九十六份头儿的消夜点心——鸡肉三鲜馅儿的馄饨,外带甜三角,豆沙包儿。

  瞧着这个份儿知道,八成是给娘儿们吃的。

  吴三桂本人,他不吃这个,一式葱爆羊肉、酱爆双脆、韭黄肉丝,鲜有花样例外。来云南以后,中意了本地三和园的篓子酱菜。小米精粥就三和酱菜,简直成了他的日常专食,百吃不厌。

  原来吴三桂他是辽东人,武举出身,有一身好功夫,传说这位王爷,有一个持久不易的养生习惯,每天夜里子时,一定要练一阵子功夫,搬动百四十斤的石锁一百次,开二百石的强弓一百次,随后大吃一顿,才自就寝。

  ***

  刀俎声里,简昆仑一连越过了两层房舍,踏进了王邸内院。

  当前一片院子,深邃辽阔,更不知何人所居。

  一式繁花高拱的落地罩门,阻住了眼前去势,在拱门两侧,矮小的冬青灌木,一路蜿蜒,形成了形势上一道阻拦,用以区分内外,一般闲杂人等,自是不能擅入。

  简昆仑隐身暗处,心里却是举棋不定。

  平西王邸如此大的气派,高堂邃宇,连槛层轩,若非轻车熟路,乍然上来,又去哪里摸索?

  他这次来,主要为探测九公主朱蕾的下落虚实,对于吴三桂的兴趣不大,至于七老太爷——贝锡这个人,却要仔细谨慎,以免再次着了他的道儿。若是机缘适当,便自下手翦除了这个祸害。

  心里正自盘算,却见两名短衣汉子,打着灯笼,由一边岔道走出。简昆仑忙即收身壁下。

  打量二人,一色的青巾扎头,各人挂着腰刀,背荷长弓,红色短号衣上印着一个勇字,料是王府例行巡夜查更的两个把式。

  这类事极其无聊,唯其每日例行,更为日久生厌。

  两个人一路行来,嘴里胡乱说着闲话,目光所及便只是灯笼照射方丈之处,却不意简昆仑这个要命煞星,忽地自暗处闪了出来,二人突地一惊……

  “是谁?”

  其中之一,拔刀不及,已被简昆仑飞起右手,点中腋下,蓦地双腿一软,便自倒了下来。

  另一人刀势方自掣出了一半,只觉着肩上一麻,已为简昆仑一只左手抓了个结实。随即,这口刀便自到了对方手上。

  “你……是谁……干什么……”

  这口刀随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只吓得这人头上青筋直跳,全身连连战抖不已。

  “想活命就照实直说,要不然管叫你人头落地!”

  话声出口,刀势加力,锋利的刃口,几乎已经切进了他的脖子里,便只得一连口地讨起饶来。

  简昆仑右脚挑动,把地上被点了穴道的一个,挑落暗处,就势把地上的一盏灯笼踏熄,刀势前送,迫得这个人不得不移步向前,走向暗中站定。

  “把灯吹了!”

  那人还真听话,刀既架在脖子上,吹灯笼还真不方便,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方自弄熄了。灯笼既熄,黑黝黝一片,啥也看不清楚,倒是那口刀,冰冷的刀锋接触在脖子上,令人印象深刻。只觉着两片牙骨连连战抖,要不是简昆仑一只手用力地抓着他,这个人真个软了下来。

  “有一个新来的姑娘,把她藏在什么地方?”

  “哪……一个新来……的姑……娘?”

  “有个叫七老太爷的人,现在哪里?”

  “谁……是七老……太爷?”

  虽是在暗中,简昆仑却也把他打量得很清楚,这两句话料是不虚。

  转念一想,七老太爷只是贝锡寄身江湖的一个称呼,这里是平西王的府邸,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大爷的呼唤?

  再说王府女眷众多,只是丫鬟婆子,每日更换都应不在少数,对方不过是巡夜的一个把式,如何弄得清楚?

  “好吧,我只问你,王爷现在哪里?”

  “这……”发了一阵子怔,这人才点头说,“刚才在大厅看戏……说是散了……现在哪里……可就不知道了。”

  这几句话,想来也是实话。

  “好吧!”简昆仑冷冷一笑,“那就麻烦你一趟,头前领路,带我到大厅去吧!”刀势一紧,轻叱一声:“走!”

  走了几步,简昆仑站住脚道:“还有多远?”

  “远着……咧……”一只手往前面指着,“还得绕过七八层院才到。”

  简昆仑哼了一声:“说清楚一点!”随即松下了刀,改比在对方肚子上。

  这人连说带比,总算把大厅所在说了个清楚。

  简昆仑打量着他,冷冷说道:“今天夜里,你用不着查更了,就睡在这里吧!”

  这时右手突翻,已点中对方肋下麻昏一穴,这人和他那个同伴,身子一软,便自瘫了下来,随即人事不醒,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简昆仑施展轻功绝技,按照那个巡更把式所示,一路兔起鹘落,来到了前院大厅。

  却是晚了一步,正如那更夫所说,宴会已然结束。

  此时此刻,大厅里灯火阑珊,早已曲终人散,偌大的厅堂里,只几个仆役婆子,正在收拾桌椅残局,彼此相互调笑,说些不相干的闲话。

  简昆仑侧身殿廊,隔着一片轩窗向里面窥伺,由于厅堂广大,且多拱柱。玻璃屏,喷金兽,古董玉器,摆设既多,极易障身,倒也不愁为人发觉。

  却见厅堂地势极大,足可容下数百人盛宴,绕厅四周,设以环梯,一路迂回而升,皆铺着鲜丽藏毯,整个大厅,就其地势之高低间异,点缀着数百盏不同形状的各式宫灯,雕梁画栋,绣槛文窗,翡帷翠幔,极具富丽堂皇之能事。

  厅内设有仿似盛朝天子的四方雕楠玉座一方,仅差着没有雕龙附凤而已;居中偏后的丹墀玉池,想是用以歌舞献艺之所,两厢乐台,琳琅满目,举凡笙管萧笛,丝竹琴瑟,应有尽有,左面金钟,右面玉磬,较之宫廷的中和韶乐,亦相差无几。

  料想着吴三桂在此接见属下百官,或颁发旨令,金钟响、玉磬鸣的一番盛况,或是夜宴观舞,千灯齐明,玉池献舞的一番旖旎风光,该是如何一番景况?所有的这一切,无非只是为满足他一个人的权势威望、声色之欲而已。

  对于吴三桂的强颜事敌,卖主求荣,冲冠一怒,只为红颜故事,天下志士,无不嗤之以鼻。任何一个稍有血性的人,都应不齿其人,简昆仑更不例外。

  看着看着,简昆仑情不自禁的心里滋生出一种激动,恨不能立刻寻着这个人,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当然,这可不是他此行的主旨,像刺杀吴三桂这等壮烈大事,绝非仅凭一念之兴的血气之勇之可为,目下却是莽撞不得。

  退出了署名召贤殿的大厅,简昆仑四顾茫茫,一时真不知何所去从?眼前一道水磨方砖的垂直甬道,直通向前面的一处石楼,灯月之下,花叶扶疏,时有微风,飘散着郁郁清芬。却有两个执戈禁卫,远远站立甬道尽头——那里立着一个六角形的宫门,门内禁地所在,显然又是一番世界。

  简昆仑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查知朱蕾下落,却不知一入宫门,宛若置身汪洋大海,想要找寻朱蕾这个神秘人物,还是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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