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　胜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4期　　通俗文学-市井小说

　　一天，农民牛二宝进城看病。他的胃断断续续地疼了好几年了，近来疼得特别厉害，他本想咬咬牙扛过去就算了，老婆不放心，硬逼着他到城里大医院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到了医院，又是B超又是胃镜，折腾了半天，末了，医生让他赶快去办手续住院，准备动手术。

　　牛二宝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大……大夫，你别瞒我，是不是胃……胃癌呀？”

　　医生说：“不是，只是胃溃疡，你要是早两年来看的话，连手术都不用做，吃点药调理调理就好了。叫你自己给耽误了！”说着，就提笔准备给牛二宝开住院单。

　　听说不是癌，二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舌头也利索了，“大夫，你看我就带了三百块钱，看病都花光了，要不你先给我开点药，等我回家取了钱再来住院行不行？”

　　医生同情地看了二宝一眼，知道二宝是舍不得花钱住院，说是回去取钱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他再三叮嘱说：“你可不能当儿戏，你的胃溃疡挺严重的，别为了省几个钱命都不要了，你可一定要回来治疗啊！”

　　牛二宝满口应承，心里却说：要割开肚皮没个三千五钱的下不来！不就是胃溃疡吗？死不了人，吃点药就熬过去了。

　　牛二宝到药房买了点药，就匆匆地往家赶，不料在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迎面撞见了他的小姨子春红，上去打招呼：“春红，你来干啥？”春红看是姐夫，就告诉他说：“志新住院了。”

　　二宝大吃一惊，关切地问：“啥病？”

　　“动手术，割瘤子！”春红大声说，完了上下打量一遍二宝，“二宝，你也来看病？”她瞧不起二宝，从来不叫她姐夫。

　　二宝说：“没事，来拿点药。”

　　亲戚住院了可属于礼尚往来的家庭外交大事，牛二宝不敢擅自做主，急忙回家请示老婆。老婆一听，顿时愁上眉头。这几个月家里的杂事儿特多，前庄的小表弟上个月摔折了腿，后村的干姊妹前几天小孩满月，人情上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家里早就亏空了，连二宝这次去看病的钱都是借的呢。

　　牛二宝见老婆害愁，就说：“算了吧，人家有权有势，不差咱这点礼。”

　　老婆白了他一眼，“人家再有也是人家的。上次我生孩子，人家给咱送了二百块钱的礼，有来有往，你先出去借三百块钱，明天就送去。”

　　牛二宝一听，苦着脸，嘟囔说：“到秋收还早着呢，这钱可咋还？”

　　老婆有主意，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家都住院了，咱可不能失了礼。到时候不行就把牛卖了，大不了秋收的时候咱俩多出点力。对了，医生说你是啥病？”她这才想起丈夫看病的事。

　　牛二宝怕她担心，赶紧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有点胃溃疡，吃点药就好了。”老婆嗯了一声，放下了心。

　　第二天早上，牛二宝揣着用红纸包得整整齐齐的三百块钱，又进城了。

　　刘志新住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干部病房，二宝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他进去的时候，一个客人刚走，刘志新正低着头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往枕头低下塞。他看到二宝来了，忙整了整枕头，招呼道：“二宝，你咋也来了？”

　　牛二宝按照老婆的吩咐，佯装生气地埋怨道：“你看你住院了咋也不告诉一声，是不是拿俺们不当亲戚？要不是昨天在医院门口看到春红，我还不知道呢。”说着，他就把红包拿出来，说：“一点心意，你别嫌少，随便买点东西补一补。”

　　刘志新哈哈大笑：“你们太客气了，我这病，哈哈，不值一提，早好啦。”

　　牛二宝正想问问他得的是什么病，门外又嘻嘻哈哈进来两个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进门就大声招呼：“刘主任，我们来看你来了！”

　　刘志新马上丢下二宝，脸上堆满笑容：“呀！两位老板，咋把你们也惊动了？”

　　“哈，刘主任您住院，说什么我们也得来看看呀！”

　　见他们在亲热地寒暄，晾在一旁的二宝就识趣地起身告辞。从病房里出来，牛二宝边走边琢磨，看刘志新红光满面的，看样子病早好了。他心里就感叹起来，住在那么高级的病房，舒舒服服的，有啥病好不了？要是自己也能住这么……

　　经过护士办公室的时候，里面有两个护士正在闲聊，有几句话从门缝里飘出来钻进二宝的耳朵里：“三号房的刘主任今天还不出院？”“就脚下长个鸡眼，他也好意思住下去？”“有啥不好意思的，那些送礼的人巴不得他多住几天呢，也好有机会送呀！”……

　　鸡眼？牛二宝闻听差点一个腚墩坐到地上，猛然间，他就觉着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般地疼，疼得额上都冒出了汗，半天没缓过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