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洋中鱼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6年第4期　　通俗文学-情爱小说

　　最近几天，他下班回来经过那间精品店时，都要反复张望那一串漂亮的古铜色风铃，酒杯大小，上面铸有篆体诗词，皆是励志方面的。若不细看，似出土文物，在无声承传古老的文化。遇风轻扬，便漾起一阵玻璃破碎般的铃声，似古筝，如鸣泉。

　　昨天，他进去问了价，180元。还价，最低要138元。他想买下来，寄给女儿作为她6岁的生日礼品。女儿酷爱音乐，小小年纪歌唱得很好，她一定十分喜欢这风铃的。

　　尽管老板昨天说这是最后一串了，但是，他犹豫再三，还是默默地离开了。他口袋里的银子有限，最多时只有200元。这是他婚姻重组时与她妥协的条件之一。

　　没有买下那串风铃，他昨晚辗转难眠，耳旁响起的是那悦耳的铃声和女儿唱幼儿园老师教她的甜甜的歌声。

　　刚才，他在精品店前几度徘徊，最后，终于下决心买下了这串古铜色的风铃。

　　回到家。他想溜进书房将风铃藏好。这事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的。可是，他越紧张，反而露了馅。由于步子迈得太急，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被在厨房里做饭菜的她听到了。她扔下手头的活，探身出来就看见了风铃。

　　她沉声问：“你买这玩意儿，干什么？”

　　“寄给兰兰，她过几天就满6岁了。”

　　“多少钱？”

　　“一百多。”

　　“一百多？”她一脸不满，“这么贵你也舍得买？看来你还惦记着的她们母女俩。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他有些嗫嗫嚅嚅。

　　“我一心一意爱你，给你吃，给你穿，给你买书，给你找工作，每个月的抚养费又没少她们的，你还嫌我不好？既然你放不下，当初就不要和她离婚，更不要来连累我嘛！……”她越说越气，忽然冲过来，夺下他手中的风铃往地上狠狠一摔，然后哭着跑进卧室去了。

　　风铃摔在地上，线断了，铃瘪了，他感到自己的心也碎了。默立了几分钟，他俯身将那些风铃一一拾起，进了书房。

　　天渐渐黑了，他没有亮灯，只是独坐桌前，反省自己的婚姻。当初离婚，是自己脾气暴躁，加上满脑子的诗文书画，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来到这个繁华而陌生的城市，在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之际有幸遇上了她。她有商人的精明、世故和算计，也有家庭主妇的善良、温柔和体贴。她为他找到了工作，更为他创造了良好的写作环境。唯一令他尴尬的是，她可以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但对他的财经监控得十分严密，不给他丝毫积攒私房钱的机会，惟恐他因钱生变。她坚信，这年头男人有钱就变坏。

　　他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想来想去，都是自己不对。他几次想去卧室向她道歉，但那点可怜的男人自尊又捆绑着他的双腿。午夜之前，他几次听到她的脚步声在书房前停了下来，但她也没进来。两人都在赌气。

　　当年，正因为自己赌气，才抛下了前妻和女儿。想起女儿，想起她可爱的点点滴滴，他的眼眶噙满了泪水。

　　因为，在婚姻战争中，孩子永远是无辜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年多来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如同今夜的独自静坐。穿行于陌生的城市虫噬着书山，却忽略了人世间最珍贵的情感。他想，一个人的生命中，如果没有舐犊亲情和甜蜜爱情，那么就无异于一张白纸。

　　想到这里，他拉开抽屉，找出两支蜡烛，点燃并放在倒置于笔架上的那两只已经瘪了的风铃里。与流泪的蜡烛对视，他的心变得更加灰白。拿起笔，他在纸上写道：风铃本来是唱歌的/但是它现在突然哑了/我的心一寸寸地碎了/这世上没人知道……

　　倦极了，他往桌子旁的沙发上一躺，就昏昏睡去。

　　醒来时，他感到有些头疼。一看手表，哇，已九点半了！好在是星期六，不用去上班。

　　起身到桌前，忽然发现桌上用墨水瓶压着一叠钱，钱下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哑风铃让我醒悟到自私。你说得对，孩子是无辜的。重新去买些衣服和其它礼品回去看看她们吧，星期二早上赶回来上班就是了，我已替你请了星期一的假。

　　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惊喜。想起这一年多来的许多生活细节，昨晚那未曾落下的泪水忽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