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水法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1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莲姑是灵栖庵道姑。

　　莲姑也不能算纯粹的道姑，她是半路出家的。

　　莲姑死了，活了八十一岁，无疾而终。

　　莲姑是道姑自然没子嗣，丧事是村里出面替她做的。村里原先考虑没人送葬冷冷清清的，就像莲姑生前一个人孤孤单单过日子显得凄凉了些，就让村小学两个班的学生送莲姑上山落土为安。几十个小孩子替她热闹一番，也算对得住她了，何况建小学校时莲姑捐过一大笔钱。

　　莲姑一生命运坎坷。莲姑出身于富人家，狼心狗肺的父亲赌博输完了家产，连女儿也输给了赢家后被买进了县城里的头号青楼——艳阳楼，幸亏遇到解放，莲姑从良嫁给了老实巴交的穷山村人——田富，这田富原先给艳春楼送柴火，去多了，认识了莲姑。幸亏解放，田富是一跤跌进青云里——好运当头，娶了个水灵灵粉嘟嘟的莲姑回家。

　　莲姑那时候心里一点苦味都没有，心里总觉得已是苦尽甘来。从此可以男欢女爱、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偏偏祸生双腋，这田富不知足，有一天大清早，早早起来做早饭的莲姑上楼去拿点东西，发现来她家做客的旧日艳春楼的小姐妹，也已从良的小仙女，居然和她的丈夫在床上……莲姑抓过一把笤帚一下掀开被子，把两人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莲姑收拾收拾衣物，住进了村南的灵栖庵里，这一住住了六七十年。

　　离村一里多地的灵栖庵，原是个名副其实且名声远播的尼姑庵。解放后，尼姑返俗了，就成了村里堆放杂物的公用闲屋。莲姑住进去后，里外一收拾，反显得幽雅、清净。庵前有一放生池，一池活水，清冽冽的。有一次莲姑在路上拾得一两节莲藕的结，就央人把它埋到了池中，不料，几年下来，这池里红花绿叶，长成了一池风景。每年过年，莲姑要村里安排人去挖莲藕。春天一到，把池里留着的种匀一下，又是满池红花绿叶。

　　莲姑住在庵里，照样到生产队干活，任凭田富怎么托人说情也没用，乡邻怎么劝说也不动心。时间长了，田富只好另外娶妻生子，但田富到死都绕着灵栖庵走。莲姑一个人住在庵里清心寡欲，晴天和村里人一起干活，雨天就一个人念念经，偶尔也会坐到放生池边看看荷花。

　　山里人实在，从来都没有人看不起莲姑。后来村里按上面的意思，要找个人去学接生，大家想到莲姑是识字的，就安排她去。莲姑就成了村里几百年来第一个接生婆。这样一来，莲姑的灵栖庵变得也越来越热闹了。早年间的，这个叫姑，那个喊姨，后来有叫婶的，有喊奶奶的、外婆的，每次庵里来人莲姑就翻箱倒柜，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分给这些小孩们吃，她自己没子嗣，对自己接生的小孩都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村里人有用得到她的，风里雨里，她什么都不顾会帮你到底，因此，即使后来那个特殊年月，有人要革莲姑的命，都被村里人力保下来，外村外地如火如荼，惟有莲姑无一丝风浪波及。

　　庵前放生池里的睡莲花开花落，庵里的莲姑也似乎纤尘不染，洁净如莲，但莲也有沉睡如佛的时候，眼下，莲姑也沉睡不醒如佛了。

　　出殡那天，几十个小学生排着队跟在莲姑的灵柩后面。不远处，几十个女人跟上来了，女人的后面，也有男人跟上来的。渐渐的，村里大多数人都自发来送莲姑了，甚至还有几个年老的女人在低低饮泣，不知为莲姑，还是为自身感慨。

　　送葬队伍越来越长，平时默默无闻如纤草的莲姑，在死时却一下子热闹起来，几乎全村人都为她送行。

　　莲姑平静如佛地躺在地下，也许她更迷惑不解的是，她怎么就赢得了全村从来没有过的隆重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