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　今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2期　　通俗文学-市井小说

　　妻子出国了。星期天闲着没事，林平就去湖边钓鱼。今天手气不错，竟钓起一条大鳊鱼，足有两斤来重！大喜之下，他把鱼拎到老田家里，他要让老田一家人吃个新鲜，吃个高兴。

　　“这条鱼就让我来烧，怎么样？”他盯着老田，一脸喜色。

　　“行啊，高手亲自动手，求之不得哩！”老田说。

　　好，权且看我露一手吧！面对掏空洗净的大鳊鱼，林平捋起袖子操起刀，准备做个滑溜鱼片（他最爱吃这种鱼）。一刹那，他就放下刀了。他想，既然我来到了朋友家里，怎可只顾自己的口味呢？我应当按照老田一家人的口味做，让他们吃得满意，吃得开心。可是，老田一家五六口人，该按谁的口味做呀？林平犯难了……

　　老田，对，他是我的至交，自然应当首先考虑他。林平记得在一次订货会的酒席上，老田一双馋猫似的眼，尽在那盘冷酸鱼上晃，筷子尽往里边来，嘴巴呱喳呱喳响，狼吞虎咽。林平瞟瞟身边的外商，惟恐老田有失体面，便用脚蹭他，他却旁若无人，照吃不误，最后，还索性来个全盘扫荡。林平想，今天就做个冷酸鱼吧，让他吃个痛快好了……哦，不行！林平突然觉得不妥。田母是这个家的老祖宗，理当受到格外敬重，老田又是个有名的孝子，作为老田的朋友，我怎能不首先考虑田母呢？于是，他在心里说，老田，我不做冷酸鱼了，实在对你不起呀！

　　田母最爱吃清蒸鱼。清蒸鱼清清淡淡，鲜嫩可口，牙齿没留下几颗的老人家吃清蒸鱼，实在是个最佳选择。行，就做清蒸鱼。谁想，林平的眼前霍然闪出四个大字：婆媳矛盾！他知道，田母和田妻一贯不和，经常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面红耳赤。如果今天只考虑田母的口味做清蒸鱼，而置田妻的口味于不顾，田妻心里肯定不悦。此举就可能成为加深婆媳矛盾的隐患。假若真是这样，那不是造孽吗？再说，田母的胸怀比田妻豁达些，少吃点鱼想必不会放在心里。于是他决定，不做清蒸鱼了。伯母啊，晚辈这厢请您原谅啦！林平说。

　　那就按照田妻的口味，做个抓炒鱼丝。这道菜，外焦里嫩，香甜可口，极有特色，她吃了肯定会高兴死的……天，千万不可！林平的心突然一怔。他想，我真是糊涂啊！若按她的口味做了，那不是自找麻烦吗？而今男女之间，稍有一点异常的举动，就会被人疑为第三者（怪只怪现在的第三者实在太多了）。何况田妻又徐娘未老，风姿绰约，楚楚动人，老田对她疼爱有加，他若见我对他的老婆另眼相看，心头会是什么滋味？弄不好还会怀疑我居心不良哩！到时候，“至交”不要变成“至仇”吗？真要是那样，往后如何共事？对不起呀，我不能做抓炒鱼丝了。林平只好在心里请田妻谅解。

　　老田的儿子和女儿，都一一在林平的脑海里掠过，又都一一被他否定。因此，他的心里烦透了。一气之下，他扔下鱼跑出厨房，面对蓝天呼呼地呵着大气。突然，他的眼睛闪光了。他想，干吗老在容易生发事端的家人中兜圈子呢？小保姆，对，按照她的口味做不就行了？这个可怜兮兮的山村女孩，老实巴交，勤勤恳恳，料理家务又十分能干，在田家倍受爱怜倍受呵护。按照她的口味做个葱烧鱼块，谁还会说个啥呢！

　　好好好，就这样决定了。

　　兴冲冲地转身跨进厨房。突然，他惊呆了，一只全身乌亮的大黑猫，扑向砧板，叼着那只大鳊鱼就向窗外纵。他发疯似地扑上去，可是，黑猫跳出窗外，一闪身便无影无踪了！

　　望着空荡荡的砧板，林平的脸上泛出了一丝苦笑。他突然想，猫吃鱼多爽快，啥口味也不挑剔，人若像猫这样，又怎会碰到那么多烦恼呢？可惜人不是猫啊！好，现在好了，没有鱼了，啥烦恼也没有了……

　　治病良方

　　林平从局长位子下来后，连狗都不理他了，他就有了一种被人当作弃婴抛进了化粪池的感觉，于是，郁郁闷闷的就病倒了。全家人很替他着急，都希望他早日从病魔的阴影中解脱出来。

　　老伴最是心切。老伴开导他，你呀，一个破局长不让当了就拉倒呗，怎么说趴就趴下了？你看你，瘦得像个人不？林平睨睨她，就把脸撇过去，不理她。这一招不管用，老伴就拽着他去看专家门诊。望闻问切、Ｂ超ＣＴ，一番折腾之后，专家说，开点药吧，静养几天就好了。

　　谁知，半个多月过去了，仍是不见好转。女儿就说，爸爸，别整天闷在家里呀，你不是挺爱玩麻将的吗？麻将能治百病，去玩玩嘛。林平当然喜欢玩麻将，可这会儿哪来那个兴致呢？

　　儿子出车回来了。儿子是一家公司的货车司机，天南地北跑遍了，可谓见多识广。儿子说，老爸，你别听姐姐和妈妈瞎咋呼。我说你啥事没有，出去玩玩吧。明天我去灵溪山，要在那里呆蛮久，你就坐我的车子去，散散心，怎么样？

　　林平没吱声，算是同意了。

　　翌日，儿子把林平带到了灵溪山。这里，云遮雾罩，山奇水险。坐落在山巅的灵溪寺，气势恢宏，巍峨壮观，香火十分旺盛。寺中有个高僧，能驱邪捉鬼，治病消灾，十分了得。待林平坐在寺外巨石上小憩之时，儿子溜进寺中，拜见高僧，一番商谈之后，又回到林平身边。

　　儿子说，庙里有个老和尚，上通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肚子里蛮多货色，还挺爱跟游客聊天，我们进去看看吧？

　　见到老和尚，但见他彬彬有礼：施主请坐。老和尚接着说，施主气度不凡，决非等闲之辈，可为何双眉紧蹙呀，莫非有啥忧心之事？

　　林平顿觉语塞。儿子却抢过话头，说，我爸爸……

　　和尚抬起手，说，年轻人无须多言。又说，施主虽未开尊口，贫僧亦可识破三分。善哉善哉。来者都是客，见面就是缘。老朽愿和施主交个朋友，作为见面礼，我想送施主一句话。他取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说，这句话就藏在这里边。

　　儿子接过信封，就赶紧拿出２００块钱，双手送给老和尚，并学着老和尚的腔调说，礼尚往来，区区薄礼，还望前辈笑纳。

　　老和尚道声谢谢，又说，贫僧送给施主的一句话，并非至理名言，也决非诳语符咒，不过，对施主肯定是有用的。回家后，你不忙急着看，到夜里，去月光下走走，心静下来了，再看不迟。

　　林平望着老和尚，点点头。开始，林平对他有些不屑，听过他的一席话之后，他觉得老和尚目光如炬，不卑不亢，谈吐也颇为不俗，就想，管他送一句什么话呢，带回去看看吧。

　　到家后，他耐心地等到天黑，心静了，才悄悄地把信封撕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什么什么？！这个老东西！他突然大叫起来。原来，那张纸上写着：

　　你是一只笨猪，你是一头蠢驴，你是一个王八蛋！

　　老伴和儿子听到林平的叫声，赶忙走近身来，看过那张纸条，肺都气炸了。儿子大骂，这个老秃驴，还骗走我２００块钱哩！

　　林平混迹官场几十年，看够了谦卑的面容，听惯了恭维的话语，哪里遭过如此肮脏的臭骂？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天你带我去找那个老和尚，我和他素昧平生，他为啥这样骂我！林平对儿子说。

　　明天去不成啊，儿子说，我没有去那里的出车任务。哪天去那里出车，我们再去吧。

　　从此，那句肮脏的臭骂，成天在林平的眼前晃，在他的心里翻，把他深藏心底无法摆脱的烦心事都撵跑了……终于，他等到了儿子再次出车去灵溪山，就跟着儿子来到了这里。

　　老和尚一见林平，便双手合十，说，施主，老朽那回出言不恭，得罪了。抬起头，又说，不过，今天我还是应当恭喜你啊！

　　林平糊涂了。

　　老和尚说，上次见面到现在，不到一个月吧，你看你，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再也见不到病恹恹的样子了，还不应当恭喜你呀？

　　儿子说，是该恭喜呀，我爸爸现在吃得香、睡得香，啥病都没了！

　　林平觑觑老和尚，又瞟瞟儿子，更糊涂了。

　　老和尚又说，我送给施主的那句话，对施主起作用了。究竟是怎样起作用的，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按照《心理学》的论述，这叫“思维转移”，我佛如来更有一句箴言：“待把心底污秽扫，阳光照汝度终生。”阿弥陀佛！

　　林平觑着老和尚。良久，他似乎悟出了什么，便立起身，向老和尚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