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昌尧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8期　　通俗文学-市井小说

　　小丁在火车站当警察已经有年头了，最让他头痛的，倒不是春运时的忙碌，而是打击倒票的黄牛。你在明处，黄牛们在暗处，赶不胜赶，抓不胜抓。一般的倒票，又不够刑事处罚，拘留几天放出来，他又重操旧业……更要命的是，还不断有新人加入进来。

　　这不，这个叫莫大翠的女人，已经是第三次被小丁逮住了。第一次她说是和老乡原打算回家过年的，现在决定响应政府号召，留在当地过年，所以要把票退掉。可去窗口退票要“减价”的，不如“这样”划算。小丁见她是农村妇女，身边又跟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当然没有在意。可几天后，又一次被小丁撞上，莫大翠说，其他老乡夸她会退票，也让她来“退”。小丁不傻，这回当然看出这女人的伎俩，将她训斥了一顿，放了。不放了怎么办？她身边带个孩子，不是提倡人性化执法吗？走吧！当然，放她走之前，一定要说些“下次再发现就不客气”之类的狠话。

　　可这一次让小丁没法不生气了，莫大翠一改以前的撒谎口气，直截了当地说：“打工没挣到钱，想在火车票上弄点钱回家过年……”

　　“一共做了多长时间？”

　　“没多长……不就让你逮过三次吗？”

　　“绝对不止三次！”

　　“骗你是你孙女！”

　　小丁无奈，去向领导请示，领导骂道：“几个恶性抢劫案盯得屎都拉不出来，你问我怎么处理一个乡下妇女？操！写个检查，放了呗，你打算留她过年？！”

　　小丁转回来，对莫大翠说：“先写检查，然后再视情况决定……”

　　莫大翠眼皮一耷拉：“俺不识字。”

　　小丁来火：“你不识字？不识字怎么知道倒票？”

　　莫大翠：“乡下人不识字，可识数、识事！”

　　“不写检查，你别想离开！”小丁故意吓唬莫大翠。

　　莫大翠果然怕了，嗫嚅道：“是不是写检讨？俺儿子会写……行吗？”

　　小丁皱了皱眉头：“行，你摁个手印！”

　　于是，莫大翠冲外面叫道：“狗毛！”一连叫了数声，才有一个灰蒙蒙的脑袋伸了进来，一双大眼瞪着莫大翠，充满了怨艾。莫大翠讨好地说：“狗毛，进来帮娘写个检讨，你在学校写过的……”

　　叫狗毛的男孩却一口回绝：“我不写，我要回家过年！”然后就哭了起来。

　　莫大翠骂了一句：“你这个讨债鬼！”要冲过去揍狗毛，被小丁拦住。小丁看看女人，又看看孩子，忽然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女人的亲生，有可能是她雇个孩子或拐个孩子做掩护。

　　小丁把孩子拉进来，孩子浑身有些颤抖，明显是害怕。小丁问：“她是你娘吗？”

　　狗毛点头：“是俺娘……”

　　小丁问：“你娘会写字吗？”

　　狗毛吸吸鼻涕，摇头：“不会……”

　　小丁说：“那你为什么不帮她写检讨？”

　　狗毛说：“她说带俺回村过年，可她骗俺！”

　　小丁从说话口音和孩子的神态上，确定这是一对母子，他说：“你娘倒卖火车票是不对的，现在要写个检讨，你帮她写完了，叔叔就放你们回家过年！”

　　狗毛的眼睛里有明亮的希冀一闪，哽咽说：“真的？”

　　小丁说：“叔叔是警察，不会骗你。”

　　狗毛扭头冲莫大翠：“娘，俺帮你写，你答应给俺买好多鞭炮的？”

　　莫大翠说：“火车不给带鞭，回村上我给你买。”

　　狗毛忽然一扭脖子要跑：“你又骗俺，你回村根本不给俺买……”

　　莫大翠说：“你问叔叔给带鞭不。我押十块钱在你身上！”说着掏出一张钞票塞到狗毛手里，狗毛才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写……”

　　小丁拿来纸笔，对狗毛说：“你会写吗？”

　　狗毛有了十元钱，很自信地点头道：“会，俺在村小学写过，老师说，把干的坏事写清楚，最后再保证下次不干就行了……”

　　小丁心里想笑。

　　狗毛埋头写着，莫大翠一旁看着，不时吼道：“头抬高些，别把眼睛压坏了，老娘可没钱给你买玻璃……”

　　小丁先是被这孩子工整的字给吸引了，一行行看着看着，小丁惊呆了，因为这孩子所写的一次次倒票的数字和时间简直令他难以置信。他问狗毛：“你写的都是真的？”

　　狗毛点头：“是真的，俺们老师说，有错就要承认，改了就是好学生……”说着，他忽然从宽大肮脏的裤衩里掏出一个塑料皮包，“这里全是火车票！”

　　莫大翠一看，“嗷”地叫了一声，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小丁打开塑料口袋一看，里面全是紧俏的热门线路的火车票，一清点，小丁也傻了，因为光面前的票面金额，这女人就够刑事处罚，何况这孩子还“交代”了那么多起……

　　当警察用手铐将莫大翠铐走时，狗毛忽然瞪着惊恐的大眼，死死地盯着小丁，小丁竟没有勇气看他眼睛，扭头欲走。忽然，狗毛一把揪住他：“你骗人！你说写完检讨，就放俺娘和俺回家过年……”

　　小丁的心猛地抽搐起来，他尴尬地蹲下来，抚摩狗毛的头说：“叔叔不会不管你，叔叔一定把你交给你父亲。”狗毛猛地推开小丁的手，哭道：“俺没有爹，俺爹割麦时就病死了……”小丁怔住了，一把将孩子搂住：“叔叔带你上叔叔家过年！”狗毛拼命挣脱：“俺不去你家，俺要和俺娘回村过年……你们把俺娘弄哪去了？”小丁本打算说：“你娘很快就会来接你的。”可他忽然闭了嘴，他不敢再“欺骗”这孩子。

　　新年转眼到了，小丁把狗毛带回家，并且不顾禁放烟花爆竹的规定，和狗毛放了一堆鞭炮，他竭力用快乐重新点燃这个乡下孩子纯真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