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梦芹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12期　　通俗文学-情爱小说

　　她看见我，微微一笑：“来了。”我知道这是习惯的微笑，她对每个顾客都是这样的，职业习惯。她只不过把我当作普通的顾客罢了。可接着一怔，“哦，是你？”她认出我了。我们虽然20多年没见面了，她一下子就认出我了。没有激动，没有兴奋，还是像对一般顾客那样微微笑着。我说：“你当起老板来了，真不简单。”她满不在乎地道：“糊弄，瞎糊弄罢了。坐，快坐吧。”把我让到一张桌子前。服务小姐马上过来冲上了茶水。

　　我一直没有忘记她，一直惦念着她，一直珍藏着她给我织的一件背心。

　　背心是用白线勾的。村里一时兴起了用线勾背心。勾背心的大都是姑娘，她们有的是给哥哥弟弟勾的，有的是给未婚夫勾的。背心勾上各种花样，有勾小梅花的，有勾大牡丹的，还有勾上鸟儿的，勾上蝴蝶的……她给我的背心勾上的是似心又似桃的图形。

　　酒店不大，客人不多，但总也不断有进来的。她接待了几个客人，又过来对我说：“你回来看家？呆多少日子？”没等我回答，她却又急忙接待客人去了。

　　我喝着茶，看着她落落大方地说说笑笑，心里道，真是人有千千变。她竟经营起酒店来了，虽说在小镇上，迎来送往也不容易。她原本是很害羞很拘谨的人。

　　天真热，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有气无力了。我吃了饭，浑身上下都是汗了，就急忙跑出来，想到河里洗洗。到了河边，见她正坐在树下勾背心。姑娘们的针线活总是不离手。在家里，饭前饭后舍不得闲一会儿；到地里干活也捎着——队长一吆喝休息，她们立即扔下锄头，拿起针线。河滩上没有别人——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人们还都在家吃饭——只有她在聚精会神地勾背心。我一看到她，心里不免通通乱跳。我心里早就有她了；我看出，她也是喜欢我的；不过我还没向她表明心意，我还想观察观察她，不能操之过急。可我到底还是冒失了。我凑上前去，笑嘻嘻地道：“给我勾的背心吧？”我当时要是不说这么一句，兴许事情不会是后来的样子。她脸一红，冷冰冰地道：“我凭什么给你勾背心？你是俺什么人？！”我的心一下子凉了……

　　“哦，你在这儿吃饭吗？”她抽空来到我面前问道，“我这儿的饭菜可便宜呢。”我听着觉得心里像被揪了一下，她真是把我当作一般的顾客了，心里暗暗道，我难道是来吃便宜饭菜的？便皱了皱眉：“才10点多钟呢。”她笑笑：“哦，对，对，天不晌。不急，不急。”便转身走了。我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该来。她难道就忘了以前的感情了？

　　晚上，我摸黑来到村东的小树林里，她已经在那儿了。没有月亮，也没星星，可我看出倚在树上的她。我不知她约我干什么。她哭了。她哭着对我说，我订婚时，她哭了好几天；我结婚时，她又哭了好几天。我奇怪：“你心里既然没我……”她哽咽着道：“我心里怎么没你？那件背心就是给你勾的！”我一时懵了，不知说什么好。她拍打着树，失声哭道：“你怎么就不知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痛惜，可是晚了。她哭了半天，又叹道：“怪我，怪我——唉，命啊，命啊！你要走了，不知猴年马月再见面。”说着递给我一个布团团，“这件背心本来就是给你勾的，你要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做个纪念吧。”

　　小店毕竟和大店不一样，老板也得和服务员一样端茶递水。她是有些忙，实在没工夫和我闲扯。我想，还是走吧，何必坐在这儿无聊呢？我又不是来吃便宜饭菜的。没等我站起来，却听她对服务员吩咐道：“你先照应着，我得出去办点事。”又指了指我，说，“那位客人的饭菜要便宜点儿，按八折收费。”我只觉得像吃了蚂蚱头一样地不自在……